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嘉莉妹妹 | 上頁 下頁
一七


  一個不想喝酒,生來思想比較嚴肅的人,一定會覺得這樣一個沸沸揚揚、吵吵嚷嚷、五光十色的房間是反常的,是對自然和人生的一種古怪的評價。

  成群結隊的飛蛾不斷地撲向這裡,想在火光中取暖。在這裡能夠聽到的那些談話,從智力程度方面說起來是並不可取的。這是很明白的,陰謀家會選擇更隱蔽的地方去運籌策劃;政客們除了客套話以外也不會聚集在這裡討論任何事情,怕一些順風耳可能會聽到;這地方對酒徒們也不合適,因為到這等華貴的地方來的人,多數並不嗜酒。然而人們到這裡來聚集,在這裡喋喋不休,喜歡在這裡摩肩往來,一定是有些道理的。一定是有些熱情和空洞的欲望的奇異的結合,使這種奇異的社交場合得以產生,否則是不會這樣的。

  杜洛埃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被引到這裡來,一半是為了尋求快樂,一半是為了想在比他高一等的人中出頭露面。他在這裡接觸到許多朋友,他們到這裡來,可能並沒有自覺地分析過,只是渴望這裡人多,熱情洋溢,氣氛友好,他們也找到了這一切。總之,人們可以把這裡當作上流社會的雛形,他們在這裡所得到的,雖然是聲色之樂,但不是罪惡。嚮往於金碧輝煌的廳堂是不會產生罪惡的。對於物質欲望強的人,這裡可能產生的最壞的結果,也許是引起一種野心,要把他們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同樣豪華。歸根結蒂一句話,那不是畫閣雕樓的罪過,而是人性的趨向。如果說這種場面可能促使服飾較差的人去效法服飾華麗的人,這也只能歸咎於受影響的人的不切實際的野心,而不能歸罪於其他。排除了那個眾口一辭所非難的因素,酒,就沒有人會否認剩下的美和熱情的種種特色。我們現代的時髦酒店所以會招人青睞,就證明了這種看法的正確。

  可是,這裡的燈火輝煌的店堂,衣著華麗的酒肉朋友,淺薄自私的空談,這地方所體現的散漫的、無聊的、遊移不定的精神活動——對於輝煌的燈火、華麗的排場、講究的衣著的愛好——在一個站在清澈的星光下的局外人看來,一定顯得像是一幕光怪陸離的景象。在吹拂的晚風和星光之下,它一定是一派火樹銀花的光景——像一種奇異的、燦爛的夜花,散發著香氣、誘引昆蟲、又被昆蟲齧蝕的逸樂之花。

  「看見那邊進來的人嗎?」赫斯渥說,在走回來時向剛進來的那個紳士瞥了一眼,那人戴著大禮帽,穿著亞爾培親王式的上衣,肥胖的臉頰高高鼓起,紅光滿面,好像吃多了撐的。

  「沒有,在哪裡?」杜洛埃說。

  「那邊,」赫斯渥說,用眼睛一瞥指著方向,「戴大禮帽的那個人。」

  「啊,看見了,」杜洛埃說著,又裝做沒有看見的樣子,「他是誰?」

  「是招魂術巫師朱爾斯·華萊士。」

  杜洛埃目隨著他,很感興趣。

  「不大像是個能見鬼神的人,是不?」杜洛埃說。

  「這個我可不知道,」赫斯渥回答。「反正他錢賺足了,」說罷微微眨了一下眼睛。

  「我不大相信這一套,你呢?」杜洛埃問。

  「唔,說不準,」赫斯渥說。「也許有些道理。可是我自己不想尋根究底。我問你,」他加了一句,「今晚你上什麼地方去嗎?」

  「去看《地洞》,」杜洛埃說,提到的是當時那出受人歡迎的鬧劇。

  「那末你該走了。現在已經八點半了,」他說著掏出表來。

  顧客已經散去一大半——有些去戲院,有些去他們的俱樂部,還有些到那一切遊樂中最迷人的地方——至少對在那裡的這類男人是這樣的——情婦那裡去。

  「好吧,我就走,」杜洛埃說。

  「看過戲再來彎彎。我要給你看一個玩意兒,」赫斯渥說。

  「一定,」杜洛埃興致勃勃地說。

  「今天夜裡沒有別的事情嗎?」赫斯渥補充說。

  「什麼事也沒有!」

  「那末到時候來吧。」

  「是金髮女郎嗎?」杜洛埃笑著說。

  「十二點左右來吧,」赫斯渥說,不理會他的問話。

  「星期五我在火車上遇見了一個漂亮的小妞兒,」杜洛埃在分手的時候說。「真的,真有這麼一回事,我在出門之前一定要去看看她。」

  「唔,算了吧,」赫斯渥說。

  「喂,老實對你說,真是個小家碧玉,」杜洛埃推心置腹地說下去,想要引起他朋友的注意。

  「十二點鐘,」赫斯渥說。

  「好吧,」杜洛埃說著,走了出去。

  這樣,嘉莉的名字就在這個極其輕狂和浮華的地方傳開了,而同時,這個小女工正在自歎命苦,這幾乎是和她剛剛展開的命運難解難分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