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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另外五個孩子都沒有地方去,留在了餐桌旁邊,因為芙蘿普莘正忙著她自己的私事,又沒有別的人來照顧他們。通過觀察,我這才知道鄱凱特先生和孩子們之間關係的一二,不妨下面舉幾個例子就可以瞭解其大概。這時鄱凱特先生臉上的神情比剛才更加迷惘了,他頭髮亂七八糟,愣愣地望了孩子們好一會兒,仿佛他弄不清楚為什麼他們會住在這個家庭之中,為什麼上天不把他們一一分配到別的家庭中去。然後,他用冷淡疏遠的傳教士般的語氣向他們問這問那——比如問問小喬的衣服褶邊上為什麼有個洞,小喬說:「爸,芙蘿普莘說她一有時間就會把它補好」;再問問小芬妮為什麼生了甲溝炎,她說:「爸,米耐絲說,只要她想起來就會給我上藥」。然後,他天良發現,表現出一分父親的溫柔,給他們每人一個先令,叫他們出去玩耍。接著他們都跑了出去,而他卻竭盡全力用雙手抓住頭髮把自己拎起來,然後那些無法解決的疑問又在他心中消失了。

  晚上這裡的河上可以划船。德魯莫爾和斯塔特普各租了一條船,我也決定駕駛一條小船,而且要趕過他們。說老實話,只要鄉下孩子會玩的東西我全都在行。當然,我也意識到在泰晤士河上划船,我那種划船的樣子是不夠風度的,而在其他河上划船就不存在這問題。當時,在我們下水的臺階旁有一位得過划船比賽獎的船夫在招呼生意,於是我的新夥伴便介紹我向他學划船。這位有著實際划船經驗的權威一開始就弄得我很狼狽,因為他一見到我便說我天生有一副打鐵的胳膊。如果他有先見之明,知道這種客套話會失去一個徒弟,我想他是不會說出這話的。

  晚上我們回來後每人吃了一盤晚餐,我想要是家中沒有發生一件不愉快的事情,我們一定會過得十分高興的。當時鄱凱特先生正興高采烈,一位女傭人走了進來對他說道:「老爺,如果你高興的話,我有些話要和你說。」

  「你要和老爺說話?」鄱凱特夫人感到自己的尊嚴大受損傷,說道,「你真想得出來!有事去找芙蘿普莘講,要麼改個時間和我講。」

  「對不起,夫人,」這位女傭人說道,「我希望現在就說,而且要對老爺說。」

  於是鄱凱特先生便走出房間,而我們在等他回來時便儘量找些事情打發時間。

  「白琳達,你看這還成什麼體統!」鄱凱特先生一臉的憂愁和失望,走回來說道,「女廚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地躺在廚房的地上,櫥子裡還藏著一大塊新鮮黃油,準備拿出去賣掉。」

  鄱凱特夫人立刻表現出非常溫和的神情,說道:「肯定是那個臭索菲婭幹的好事!」

  「白琳達,你說的是什麼意思?」鄱凱特先生問道。

  「索菲婭已經把事情告訴你了,」鄱凱特夫人說道,「剛才我不是看到她走進房裡一定要和你說話?這全是我親眼所見的啊,這也是我親耳所聽到的啊。」

  「白琳達,剛才她是把我帶到樓下去,」鄱凱特先生答道,「把那個女廚子和那塊黃油指給我看。」

  鄱凱特夫人搶白道:「馬休,我看你在為她做的壞事辯護。」

  鄱凱特先生只有發出一聲鬱鬱不樂的歎息。

  「我這個親祖父的親孫女兒,難道在這個家裡全無講話的餘地嗎?」鄱凱特夫人說道,「再說,這女廚子一直是一位很值得尊敬的女人,她以最真誠的態度對我說過,她感到我天生就是公爵夫人。這還是她剛剛來這裡時對我講的。」

  鄱凱特先生正站在一張沙發旁邊,一聽這話,就好像一位將死的格鬥士,跌倒在沙發上。我想我最好還是告別去就寢,於是他又用將死的格鬥士的聲音對我說道:「晚安,皮普先生。」那聲音空洞沙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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