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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接著出現了新的情況,來了一個男人,可能是在賽馬場中遇上的,或許是在公共舞廳裡結識的,反正隨便說是哪兒遇到的都可以。這個人對郝維仙小姐大獻殷勤。我沒有見過此人,因為這是二十五年前發生的事,漢德爾,當時你我兩人還沒有來到這世界呢。我曾聽我父親說過,這個人生得挺好看,是個情場追逐的老手。如果不是無知和偏見,誰也不會錯認他是個君子,因為他完全是個小人。我父親斬釘截鐵地認為他是個偽君子。我父親有個信念:自從有人類社會以來,凡是沒有君子之心的人也不會有君子之外表。我父親認為清漆是蓋不了木頭的紋路的;你清漆上得愈多,木頭的紋路也就愈清楚。簡單地說,這個男人緊緊地追著郝維仙小姐不放,甜言蜜語地說對她忠心耿耿、愛心不變。我認為那時候她還沒有對誰動過情感,但是一旦對誰動了心,那麼全部真情便爆發出來,一發而不可收,也便把全部情感傾注到了他身上。無疑,她把他當成了自己的白馬王子。於是他便在她身上施展手段,玩弄她的感情。他不僅從她那裡騙取了許多錢,而且還引誘她花很大的價錢從她弟弟手中購進啤酒作坊的股份,其實他父親留給他的股份是極其微小的。這個男人還編造謊言,說他不久將成為她的丈夫,應該經營那個啤酒作坊。那時,你的監護人還不是郝維仙小姐的代理人,何況她十分驕傲,又非常忠於情人,任何人的勸言都不會入耳。她的一些親戚都是窮人,又都詭計多端,只有我父親不是那一號人。他是窮人,但決不會隨波逐流,趨炎附勢,也不會得紅眼病妒忌別人,在她的親戚中是一個有獨立人格的人。他告訴郝維仙小姐,她過分遷就那個男人了,受了他的控制。當然,這得罪了她,她便找到一個機會,當著這個男人的面,怒氣衝衝地把我父親從這個家庭中趕走。自那以後,我父親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我還記得郝維仙小姐曾經說過:「在我死後停屍在那張桌子上時,馬休總還是得來看我的。」於是我問赫伯特,他父親是不是對她恨之入骨,有不共戴天之仇恨呢?

  「不至於如此,」他說道,「但是她曾當著那個男人的面數落我父親,說他是為了自己得到好處,結果卻沒有得到。假使我父親再去看她,那假話便會被當真,就是我父親本人,甚至郝維仙小姐也會認為這是真的了。閑言少敘,話歸正題,把這件事說完吧。最後結婚日期定下了,結婚禮服也辦好了,結婚旅行的行程也安排了,結婚典禮的賓客也邀請了,可在婚禮的那一天,就是不見新郎官,只見到他的一封信——」

  我急忙插言道:「她是不是正在穿結婚禮服時收到那封信的?是不是八點四十分?」

  「的確是八點四十分,」赫伯特點頭答道,「於是她後來就讓家中全部的鐘錶都停在八點四十分上。這封毫無情意的信一來,她的婚姻大事也便告吹,至於信中究竟還講了些什麼,恕我不能奉告,因為我也不知道。接著,她生了一場大病,病癒後她讓整座宅邸荒蕪,這些你都已親眼目睹。那以後她再也沒有出來見過天日。」

  「這是全部的經過嗎?」我思考了一下問道。

  「我知道的就這些。其實這些事情也是我自己拼湊起來的,因為我父親一般是不提此事的,即使那次郝維仙小姐邀我到她那裡去,我父親也只是告訴了我一點必須要瞭解的事,多一點也不讓我知道。不過有一件事我剛才可忘了。據猜測,那個她所誤信的男人其實和她那個同父異母的兄弟是沆瀣一氣,秘密串通好的。他們狼狽為奸,所得好處也兩人平分。」

  「我奇怪他怎麼不和她結婚,而後再奪取她全部財產呢?」我又問道。

  「說不定他已經結婚了,也許這是她同父異母兄弟想出來的殘酷計劃,讓她遺恨終身。」赫伯特說道,「我得告訴你,究竟怎麼一回事我也不知道。」

  「那兩個傢伙後來怎麼樣了呢?」我又思考了一下這件事,問道。

  「他們會越陷越深,會更丟臉、更墮落,最後只有毀滅自己。」

  「現在他們還活著嗎?」

  「這我可不曉得。」

  「你剛才說埃斯苔娜和郝維仙小姐無任何親戚關係,只是領養的。什麼時候領養的?」

  赫伯特聳了聳肩說道:「我知道有郝維仙小姐的那一天起就知道有了埃斯苔娜。我所知僅僅如此,漢德爾。」然後他就換了話題,說道:「現在我們兩個之間已經無話不談,關於郝維仙小姐的情況,凡是我知道的你也知道了。」

  「凡是我所知道的,你也都知道了。」我回了他一句。

  「這一點我完全相信,既然如此,在你我之間就不可能勾心鬥角,也不可能糾纏不清了。如今你正在青雲直上、飛黃騰達,你要遵守諾言,不去詢問和討論恩主是誰。你儘管放心,無論是我還是我家的人都決不會侵犯你的領地,也不會靠近。」

  他說的話真是太體面周到了,我想這樣最好,即使我以後在他父親的家裡住上十年八年學習也沒有人會提起此事。他說的又是那麼含義深刻,我想他完全瞭解郝維仙小姐就是我的恩主,和我自己瞭解這一事實一樣清楚。

  在此之前我沒有這樣想過,而他卻把話頭引到這個主題,其目的就是為了消除今後交往方面的障礙。現在我們已開誠佈公,所以很輕鬆自如,交往愉快,我才明白原來如此。兩人都顯得很高興很友好,我便隨口問他是幹什麼的。他答道:「我是個資本家,是船運保險承包商。」我想他注意到我正打量房間的四周,似乎在尋找一些有關船運和資本的標誌,因為他補充了一句:「那些都放在城裡。」

  過去我有一個想法,認為城裡的船運保險承包商是財大氣粗不可一世的人物,所以我懷著敬畏的心情想到自己曾把一個少年保險承包商打翻在地、四腳朝天,把他具有事業心的眼睛打腫,把他負有重大責任的腦袋打破。不過,話又說回來,我同時還懷著自我寬慰的心情想到,這個赫伯特·鄱凱特不會發跡的,也不會成為財主。我不曉得自己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印象。

  「我不會僅僅停留在對船運保險的投資中,光這樣我是不滿足的,我還想購進一些有利可圖的人壽保險股票,並且殺進指揮部門。我還想在礦業方面幹一手。除這些外,我還想包租幾千噸位的船去做生意。」他將背倚在椅子上說道,「我要到東印度去,去做絲綢、披巾、香料。染料、藥品以及珍貴木材方面的生意。這都是些有利可圖的買賣。」

  「利潤多嗎?」我問道。

  「多極了!」他答道。

  我的思想開始波動,心想,他的前程比我的更遠大。

  「我還想去西印度,」他把大姆指插進背心的口袋中,說道,「去那裡做食糖、煙草、甜酒的生意。我還要到錫蘭去做生意,特別是去做象牙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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