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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我十分願意,」他說道,「不過我認為你不會有什麼方面要我提醒的。我們今後會時常在一起,相互之間不要有隔閡,最好打破沒有必要的顧慮。你是不是贊成從現在開始就直呼我的教名赫伯特?」

  我對他的好意表示感謝,並且說我很贊成。作為交換,我告訴他我的教名是菲利普。

  「我不喜歡菲利普這個名字,」他微笑著說道,「因為菲利普聽起來就像拼寫書裡那個道貌岸然的小孩子,這個傢伙懶得掉進池塘裡,胖得兩隻眼睛都睜不開,又那麼貪婪,把糕餅鎖在櫃子裡捨不得吃,結果喂了老鼠,或者他下定決心去掏鳥窩,卻被住在附近的狗熊吃了。我告訴你我喜歡叫你什麼。我們彼此很和諧,你過去是打鐵的,我這樣說你不會在意吧?」

  「隨你怎麼說我都不在意的,」我答道,「不過我還沒有弄懂你的意思。」

  「我平常就用漢德爾這個名字叫你怎麼樣?漢德爾譜過一首迷人的曲子,那曲子就叫《和諧的鐵匠》。」

  「我非常喜歡這個名字。」

  「那麼,親愛的漢德爾——」他剛說完這麼幾個字,門就被推開了。他轉身一看,說道:「晚飯來了,我請你一定要坐在桌子的首位,因為這頓飯我是托你的福。」

  我怎麼也不願聽從他的安排,所以他只有坐在首位,我坐在他的對面。這頓晚餐規模雖說不大,卻非常可口,從我的角度來看,簡直就是市長老爺的宴席了。在如此獨立自主的環境下吃飯很是自由自在,而且沒有長輩們坐在旁邊,四周又是倫敦城。這頓晚餐還有些吉卜賽人的風格,令我們的興趣提高不少。晚餐本身要是用彭波契克先生的話來形容,那就是「極盡奢華」,是由咖啡館全盤提供的,而我們這個起居室四周就像是牧草匾乏的地區,所以只有隨機應變,因陋就簡。送飯來的茶房在這種情況下也只有適應我們流浪的習慣,把整套的餐具放在地板上(弄得他走路時常常會被絆倒),把鬆軟的黃油放在圈椅上,把麵包放在書架上,把乳酪放在煤簍子裡,把燉雞放在隔壁房間裡我的床上——我晚上睡覺時發現被褥上沾了不少荷蘭芹和黃油凍。所有這一切都使我們的晚餐吃著非常有趣,特別是當這位送飯來的侍者不在我們身邊看我們吃時,我們吃得更加愉快。

  我們吃了一陣,我便提醒赫伯特,他答應過在吃飯時把郝維仙小姐的事情講給我聽。

  「是要講的,」他答道,「我馬上便說。不過我得先談一件事,漢德爾,從倫敦的習慣來說,是不能把餐刀放進嘴裡的,以免發生意外。一般來說是用叉子把食物遞到嘴裡去,而且放進的位置要適當,不能太裡面。當然,這都是小事,是不值得大驚小怪的,只不過別人這樣做,我們也依樣畫葫蘆罷了。還有,用湯匙時不要舉得過高,要放低一些。這有兩點好處,一是更易於送進嘴裡,歸根結底吃東西是要把東西送進嘴裡的;另一個好處是右邊的胳膊肘就不至於像剝牡蠣一樣抬得很高。」

  他如此生動活潑地向我提出友好的建議,使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我也沒有感到羞愧。

  接著他說道:「現在我就來談談郝維仙小姐吧。你得瞭解,郝維仙小姐從小就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女孩子。她還是嬰兒時母親便離世而去,她父親總是順從她,要什麼便給什麼。她的父親是你們那一帶的鄉紳,是啤酒作坊的老闆。我弄不懂為什麼啤酒作坊的老闆就可以成為一流名人,而烤麵包的就不能成為上流人物,但這卻是無可爭辯的。世道如此,司空見慣了。」

  「聽說上流人物不能開酒館,對嗎?」我問道。

  「無論如何都不能,」赫伯特說道,「但是一家酒館卻可以接待上流人物。正是如此,郝維仙小姐是很有錢的,又很驕傲。有這樣的父親,也就有這樣的女兒。」

  「難道郝維仙小姐是獨生女嗎?」我冒冒失失地問道。

  「不用著急,我自然會談到。郝維仙小姐並不是唯一的孩子,她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她父親私下又討了個老婆,據說就是他的女廚子。」

  「我以為他真的那麼驕傲呢。」我說道。

  「我的好漢德爾,他驕傲並不假,私下裡娶第二個妻子,就是因為他驕傲。他們生活了一段時間後她便死了。她死了以後,我想他才把這件事告訴他的女兒,說他還有一個兒子,以後這個兒子便成為這個家庭的一個成員,也住在你很熟悉的那座房子裡。在這兒子長成翩翩少年時,變成了一個胡作非為、揮霍無度、極不守本分的人,簡直是一個壞蛋。最後做父親的便剝奪了他的繼承權,但是在快死時,又想開了,留給兒子一筆財產,當然遠遠比不上郝維仙小姐的財產多。來,再喝一杯酒。對不起,我又要來提醒你了:在社交場合,乾杯不要那麼過分嚴肅認真,可以瀟灑一些,可以把酒杯碰到鼻子上來個底兒朝天。」

  我專心致志地聽他敘述,以致注意過了頭,出了差錯。於是我便向他表示謝意,而且連聲說抱歉。他說了聲「沒有關係,以後注意便行了」,接下去又說道:

  「郝維仙小姐成了繼承人後,想來高攀的人自然川流不息,這是可想而知的。他的那位同父異母的兄弟雖然也有豐厚的財產,但經不住他的還債,以及毫無節制的揮霍,最後又成為一文不名的人了。於是,姐弟之間又有了不和,不和的程度大大超過當日他和父親之間的不和。大家猜想他對他姐姐產生了不共戴天的仇恨,以為過去父親之所以遷怒于他全是受她的影響。現在我就來敘述她最悲慘的情節——對不起,漢德爾,我又要打斷你聽故事了,注意不要把餐巾放在大玻璃酒杯裡。」

  我為什麼把餐巾弄到大玻璃酒杯中去,自己完全說不出個所以然。我只知道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偌大的一塊餐巾硬塞進有限的杯口裡,完全是莫名其妙。於是,我再次感謝他好意指出,並一再表示歉意,他也以和顏悅色的態度說「沒關係,沒關係」,然後又繼續講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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