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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我想你也不會反對的!那麼,皮普先生,我已經和你定好了條件。」雖然他口中稱呼我皮普先生,對我的態度也開始有了些改進,但他仍然脫不了那一副趾高氣昂的懷疑姿態,不時地還要閉上雙目,向我伸出手指頭,點點戳戳地說話,似乎表示他知道我的所有底細,只要他高興一一點破,我就將聲名俱毀。「下面我們就具體的細節安排進行協商。你必須明白,雖然我已經用了遺產這個詞,而且不止一次地用到它,其實你還不僅僅有這筆遺產。在我手裡已接受了他存的一大筆現款,足夠供給你接受良好教育和維持生活。你可以把我當成你的保護人。噢!」我正準備向他道謝,他又說道,「我還得告訴你,我為他服務他是給我報酬的,如果沒有報酬我是不會白乾的。考慮到你環境的改變,你必須受良好教育以與之相稱,必須充分意識到立即抓住這有利時機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我說我從前就一直渴求有這個機會。

  「皮普先生,不必再提你過去渴求什麼了,」他責備我道,「就到此為止。只要你現在渴求這一切就夠了。我想你是準備立刻找一位合適的老師開始受教育,是不是這樣?」

  我結結巴巴地說是這樣。

  「那就好。現在我來看看你的意見,不過我得告訴你,先徵求你的意見不一定是明智之舉,我只是受人委託。你聽到過有哪一位老師你認為是不錯的?」

  因為我除了畢蒂和沃甫賽先生的姑婆外,沒有聽說過有其他的老師,所以我的回答是否定的。

  「有一位老師,我對他有些瞭解,我想他很適合來教育你。」賈格斯先生說道,「你要知道,我不是向你推薦他,因為我從來不推薦任何人。我剛才說的這位先生是馬休·鄱凱特先生。」

  啊,我一聽就知道這個人是誰了。他是郝維仙小姐的親戚。卡美拉先生和卡美拉夫人曾經提到過這個馬休。等郝維仙小姐死後,穿著新娘的衣服躺在那張喜筵桌上時,就是這位馬休要站在她的頭那邊。

  「你知道這個人嗎?」賈格斯先生敏銳地瞥了我一眼說道,然後閉上雙眼,好像在等待我的回答。

  我告訴他我曾經聽到過這個名字。

  「噢!」他說道,「你聽到過這個名字!不過,我要問的是你覺得這個人怎麼樣?」

  我說,或者說我想說,我非常非常地感謝他的推薦——

  他不等我說完便打斷了我,慢慢地搖晃著他的那顆大腦袋,說:「不,我年輕的朋友!要想一想!」

  我什麼也想不起來,便又說我非常非常地感謝他的推薦——

  他又沒有等我講完便打斷了我,搖晃著腦袋,同時又皺眉又微笑。「不,我年輕的朋友,不,不,不。這話是不錯,不過這樣不行。你太年輕,別想用那個詞來討好。不能用推薦這個詞兒,皮普先生,設法換一個詞。」

  我便改正說我非常非常地感謝他提到馬休·鄱凱特先生——

  「這還差不多!」賈格斯先生說道。

  我補充說我十分高興找這位先生試試。

  「好吧,你最好還是到他家裡去試一下。你的一切我會為你安排,你可以先去看望他的兒子,他在倫敦。你準備什麼時候會倫敦?」

  我瞥了一眼喬,見他站在那裡呆望著什麼,一動也不動,同時說我想隨時都可以動身。

  賈格先生說道:「首先你得做幾件新衣服,要新衣服,而不是工作服。就說定下星期的今天啟程吧。你會需要錢的,我留給你二十個金幣怎樣?」

  他十分冷靜地拿出了一個長長的錢袋,把一塊塊金幣數出來放在桌上,然後又把它們推到我手邊。現在,他才第一次把腿從椅子上放下來。他把錢推給了我之後,便叉開雙腿坐在椅子上。他坐在那裡晃蕩著錢袋,同時看著喬。

  「喂,約瑟夫·葛奇裡你怎麼了?你在發愣是嗎?」

  「是的!」喬說道,態度非常堅定。

  「你剛才說你沒有什麼要求,你還沒有忘記吧?」

  「我剛才說過,」喬說道,「現在我還是這麼說,而且我永遠也這麼說。」

  「不過,」賈格斯先生搖晃著他的錢袋說道,「如果當事人委託我送給你一筆錢作為補償,你又怎麼說呢?」

  「補償什麼?」喬問道。

  「補償他不再給你工作,對你造成的損失。」

  喬小心翼翼地像女人那樣把手輕輕地放在我肩頭上。自此後我時常想,他好比一柄蒸汽錘,既能一錘壓死一個人,又能一錘下去恰到好處地輕拍在雞蛋的殼上,真是剛中帶柔。喬說道:「皮普能脫離鐵匠鋪去過幸福的生活,我是求之不得,太高興了,沒有話可說。可是,皮普和我永遠是最好的朋友,他的走確是鐵匠鋪的損失,可如果你以為錢可以補償這孩子離開我的損失——」

  哦,親愛的善良的喬,那時我竟然下定決心離開你,而對你又那般忘情忘義。現在,你的身影仿佛又在我眼前,你用鐵匠強壯的臂膀遮住淚眼,寬闊的胸脯上下起伏,你的語音低沉得以致難以發出。哦,親愛的善良的喬,現在我仿佛仍然感覺到你當時擱在我肩頭上的手帶有愛撫的顫抖,就像天使在撲打著羽翼,現在回憶起來仍令我對你肅然起敬!

  可是在那時,我由於迷戀未來的幸福,怎想再重蹈以往走過的人生窄道,所以我勸喬不必那般難過,請求喬放寬心,因為他說我們永遠是最好的朋友,而我說我們以後仍然是最好的朋友。喬用另一隻手腕擦著眼中流下的淚珠,仿佛連眼珠都要揀出來似的,只是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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