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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第八章

  彭波契克先生的宅邸在集鎮的大街上,彌漫著幹胡椒和穀粉的味道,說他是一個做糧食生意、賣種子的人,真一點不假。我想,他一定是一個十分幸福的人,因為在他的店堂中有許許多多的小抽屜。我偷瞧了下層的一兩個抽屜,看到各式各樣的牛皮紙包,裡面都是些花種或根莖之類的,不禁想到,它們是不是也想有那麼一天,從這紙做的監獄中破門而出、開花結果呢?

  來到這裡後的第二天清早我才有了這些思考,因為到達這裡的當天晚上,我立刻被送到一間小閣樓上就寢。這間小閣樓的屋頂是傾斜的,在一個最低的角落處放了一張床。我心中計算著,屋上的瓦和我的眉毛之間相距不過一尺。一大清早,我發現在種子和燈芯絨之間有一種親緣關係。彭波契克先生穿著用燈芯絨制的衣服,他的店堂夥計穿的也是用燈芯絨做成的衣服,不知為什麼,他們穿的衣服散發出的燈芯絨氣味和種子的氣味很相似,而從種子包裡散出來的氣味又和燈芯絨的氣味十分相似,所以,究竟什麼是燈芯絨的氣味,或者什麼是種子的氣味,我是無法分清的。同時,我又注意到另一件事,彭波契克先生做生意的方法就是直瞪瞪地望著街對過的那個馬具師,而這位馬具師的經營方式是不停地瞅著那位馬車修理匠,而這位修理馬車的師傅打發生活的辦法是雙手插在口袋裡,凝視著麵包師傅,而麵包師傅交叉著雙臂,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雜貨店老闆,這位老闆則站在店門口對著藥劑師打哈欠。唯一專心致志的人是鐘錶師傅,他永遠伏在他的修表桌上,眼睛上罩個放大鏡。儘管一群群身穿農民服裝的人走來走去,透過他的店窗玻璃窺視著他,而他卻不為所擾,成為大街上僅有的一位專心於自己買賣的人。

  彭波契克先生和我于八點鐘在店後面的客廳中享用早餐,而他店裡的夥計卻坐在店堂裡的一袋豆子上,喝著一大杯茶,吃著奶油麵包。我認為彭波契克先生是一個令人討厭的夥伴。他完全接受了我姐姐的那套觀點,在我吃飯的時刻也要來傷害我、懲罰我,給我吃的全是麵包屑,只加上那麼一點點兒黃油,而給我喝的牛奶卻兌上了許許多多的熱水。我看,還是老老實實的不要放牛奶更好。他的談話內容,除掉要我算題目外,別的什麼也沒有。我對他客客氣氣地道了聲早安,他卻趾高氣揚地立刻問我:「孩子,七乘九是多少?」可是,我剛住到這個陌生的地方,而且肚子空空的,叫我怎麼能計算得出來呢?我餓得發慌,連一口麵包屑還沒來得及吞下去,他就提出了一連串的問題,整個早飯時間都沒有停過,什麼「七乘七是多少?」「乘四呢?」『乘八呢?」「乘六呢?」「乘二呢?」「乘十呢」?等等等等。一道算題剛剛做好,我還來不及啃上一口麵包或喝上一口牛奶水,第二道算題又來了。他這時卻舒舒服服,用不著費腦筋地吃著火腿和熱麵包圈。要是我可以直言不諱的話,他那副吃相簡直是生吞活剝、狼吞虎嚥。

  一到十點鐘,我們就出發到郝維仙小姐家中去,我禁不住愉快起來,不過心中還是沒有多少輕鬆自在的感覺,因為在這位小姐的家中,究竟應該怎樣檢點自己的行為,我完全沒有把握。一刻鐘不到,我們就抵達了郝維仙小姐的家門口。這是一所古老的磚瓦結構的房子,特別陰森淒涼,裝著許多鐵柵欄。有些窗戶已經用磚頭封死,那些留下來的窗戶,凡低一些的都裝有生了鏽的鐵條。房子的前面是一個院子,也裝上了鐵柵門,所以,我們按過門鈴後只有站在外面等人來開門。趁等在門口的時間,我向裡面張望著。就在這時,彭波契克先生還在說「七乘十四是多少?」但我假裝沒有聽見。我看到房子的一側是一個很大的造酒作坊,不過現在裡面沒有釀酒,看上去似乎已有很長時間不再釀酒了。

  一扇窗戶向上拉起,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問道:「誰呀?」引我來的人趕忙答道:「彭波契克。」清脆的聲音又說道:「知道了。」接著,窗戶被放了下來,一位年輕姑娘手上提著一串鑰匙,穿過院子走來。

  彭波契克先生說道:「這就是皮普。」

  「這就是皮普嗎?」這位年輕小姐問道。她生得很漂亮,不過非常驕傲。「進來,皮普。」

  彭波契克先生也想跟著進去,她連忙關上了門,將他攔在外面。

  「噢!」她說道,「你想見一見郝維仙小姐嗎?」

  「要是郝維仙小姐想見我的話,我想進去看看她。」彭波契克答道,表情十分尷尬。

  「噢!」姑娘說道,「那我就告訴你,她不想見你。」

  她回答得那麼肯定,根本沒有商討的餘地。雖然彭波契克的尊嚴受到了挫折,而且也無法提出抗議,但是他仍然不放過我,用眼睛狠狠地盯住我,仿佛這一切又是我造成的。在離開時,他還念念不忘用話來教訓我:「孩子!你要乖乖地在這裡,要為一手把你帶大的人爭光!」我的心裡還是七上八下,擔心著什麼時候他又會跑回來,又會站在大門外面考問我「七乘十六是多少?」不過,他沒有回來。

  領著我的年輕小姐鎖上了大門,然後我們便穿過院子往裡走去。路是用石板鋪的,掃得很乾淨,只是在石板間的縫中長滿了小草。路上有一個通道和造酒作坊連在一起。通道上的幾扇木門都大開著,酒坊的所有門窗也都開著,所以一眼望去就能見到那高高的圍牆。酒坊空蕩蕩的,已經不再使用。這裡的風似乎比門外的風更加陰冷,並且發出尖厲的叫聲。裡外風聲連成一片,在酒坊敞開的門窗處竄進竄出,和狂風在海上航船帆索間的呼嘯聲不相上下。

  她看到我凝視著造酒作坊,便對我說道:「孩子,現在那裡造出來的烈性啤酒,就是你全部喝光,也不會對你有半點兒傷害。」

  「我想是這樣的,小姐。」我有些羞澀地說。

  「最好還是不要在這裡釀酒,否則,造出來的酒也是酸的,孩子,你說對吧?」

  「看上去是這樣,小姐。」

  「現在根本沒有人想在這裡造酒,」她又說道,「酒已經造過了,不過這造酒的地方還得呆頭呆腦地待在這兒,一直到倒塌為止。至於烈性啤酒,地窖裡放了很多,多得可以把這一座莊園宅第淹掉。」

  「小姐,這房子就叫作莊園宅第嗎?」

  「孩子,這只是這房子的一個名字。」

  「那麼,小姐,這房子有不止一個名字嗎?」

  「還有一個名字,叫做沙提斯。這個詞不是希臘文就是拉丁文,不是拉丁文就是希伯萊文,或者全是,反正對我來說,不管是哪一個意思都一樣,那就是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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