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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哦。」老先生說道,「土耳其人把臉洗淨,然後面朝東方做禱告。而那些好人,在和塵世的摩擦中似乎連笑容也給抹掉了,總是一成不變地面向天國最黑暗的一側。如果要我在異教徒和偽君子之間作一個選擇的話,我寧可選擇前者。」

  這番話表面上是向年輕小姐說的,但目的也許是給南希一點時間,讓她定下心來。稍停,老先生自己便和她攀談起來。

  「上星期天晚上你不在這裡。」他說道。

  「我來不了,」南希回答,「硬給留下了。」

  「被誰?」

  「我以前跟小姐說過的那個人。」

  「今天晚上我們到這兒來,沒有人懷疑你是來向什麼人通風報信的?」老先生說。

  「沒有,」姑娘搖了搖頭,回答,「我離開他可真不容易,除非讓他知道為什麼。要不是上一次出來以前我給他服了一點鴉片酊,我也見不著這位小姐了。」

  「在你回去之前,他沒醒過來?」老先生問道。

  「沒有,不管是他,還是他們中的哪一個,都沒有懷疑我。」

  「很好,」老先生說道,「眼下你聽我說。」

  「我聽著呢。」姑娘在他停下來的刹那間回答。

  「這位小姐,」老先生開日了,「把差不多半個月以前你說的事,告訴了我和另外幾位可以完全信賴的朋友。坦率地說,一開始我懷疑你是否絕對靠得住,但現在我深信你是靠得住的。」

  「我靠得住。」姑娘真誠地說。

  「我再說一遍,我對此深信不疑。為了向你證明我對你的信任,我要毫無保留地告訴你,我們打算從利用孟可司這個人的恐懼著手,逼他說出秘密,不管這是個什麼樣的秘密。但如果——如果——」老先生說,「不能把他給逮住,或者,即便逮住了,卻無法迫使他按我們的意圖行事,你就必須告發那個猶太人。」

  「費金!」姑娘猛一後退,發出一聲驚叫。

  「你必須告發那個人。」老先生說道。

  「我不幹。我絕不會幹這種事!」姑娘回答,「雖說他是個魔鬼,對待我比魔鬼還要可惡,我也絕不會幹這種事。」

  「你不願意?」老先生仿佛對這一答覆已有充分準備似的。

  「絕不!」姑娘答道。

  「可不可以告訴我原因?」

  「有一個原因,」姑娘斷然回答,「有一個原因是小姐知道的,而巨也會支持我,我知道她會支持我,因為我跟她有約在先。再說,還有一個原因,他雖說是個壞蛋,可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們許多人幹的都是同樣的勾當,我不能出賣他們,他們——不管是哪一個——本來都有機會出賣我,可都沒有出賣我,儘管他們是壞人。」

  「既然如此,」老先生隨即說道,似乎這正是他一心要達到的目的一般,「那就把孟可司交給我,由我來對付他。」

  「要是他供出別人怎麼辦?」

  「我答應你,在這種情形下,只要他說出真相,事情就算作罷,奧利弗的簡短經歷當中一定有種種變故,不便分之於世。一旦真相大白,他們也就脫離干係了。」

  「如果弄不清楚呢?」姑娘提醒道。

  「那麼,」老先生繼續說道,「除非你同意,那個猶太人不會被送上法庭。如果出現這種情形,我大概可以向你講明理由,你會同意這樣做的。」

  「小姐是不是也答應?」姑娘問道。

  「我答應你,」露絲回答,「我真心誠意地保證。」

  「孟可司決不會明白你們是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的?」姑娘略略頓了一下,說道。

  「絕對不會,」老先生回答,「這件事就要落到他頭上了,叫他根本無從猜測。」

  「我是個騙子,從小就生活在騙子中間,」姑娘再度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她說道,「但我相信你的話。」

  從他們二位口中得到她盡可放心的擔保之後,她開始描述當天晚上她一走出來就被盯上的那家小酒館叫什麼名宇,在什麼地方,她說話的聲音很低,那個在一旁偷聽的暗探常常連她講的大意也難以琢磨。從她偶爾稍停片刻這一點來判斷,老先生似乎正在對她提供的情況匆匆作一些記錄。她一五一十地說明了小酒店的方位,從哪裡進行監視位置最好,又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哪幾個晚上盤可司前去酒店的可能性最大,幾點鐘,接下來,她似乎考慮了一會兒,以便更為清晰地回想他的外貌特徵。

  「他個兒高高的,」姑娘說道,「長得很結實,不胖,走路的樣子鬼鬼祟祟的,老是回頭看,先瞧瞧這一邊,然後又瞧瞧另一邊。別忘了,因為他的眼睛往裡凹,比哪一個男人都深得多,你單憑這一點就完全可以把他認出來。臉黑黑的,頭髮和眼睛也一樣。儘管大不了二十六歲,就算二十八歲吧,皮膚已經長了很多褶子,挺憔悴的。他的嘴唇經常沒有血色,齒痕很深。他一抽筋就不得了,有時候咬得手上滿是傷痕——你幹嗎嚇一大跳?」姑娘說著,猝然停了下來。

  老先生連忙回答,他這是無意識的動作,請她繼續說下去。

  「這個人的情況,」姑娘說道,「有一部分是我從其他住在店裡的人那兒瞭解到的,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家酒店,我也只見過他兩次,兩次他都披著一件大斗篷。可以供你們識別他的特徵恐怕也就是這些了。慢著,還有,」她補充說,「他的脖子,他轉過臉去的時候,圍巾下邊多多少少可以看到一點兒,那兒有——」

  「一大塊紅斑,像是燒傷或者燙傷。」老先生大聲說道。

  「怎麼回事?你認識他!」姑娘說。

  年輕小姐發出一聲驚呼,一時間,三個人都沉默下來,那個偷聽的人甚至可以清清楚楚地聽到他們呼吸的聲音。

  「我想是的,」老先生打破了沉默,「根據你的描述理應如此。再說吧。很多人彼此像得出奇,也可能不是同一個人。」

  他說出這番話的時候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朝前走了兩步,離藏在暗處的密探更近了,後者清清楚楚地聽到他低聲說道:「肯定是他。」

  「好吧,」說話間,他似乎又回到了剛才站的地方(聽聲音好像是這樣),「姑娘,你給了我們極為可貴的幫助,願你由此得到好報。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呢?」

  「沒什麼。」南希回答。

  「你不要固執一詞,」老先生答道,他的聲音和語氣充滿了好意,再硬、再固執的心也不能不感動,「你考慮一下,儘管說。」

  「沒有什麼,先生。」姑娘一邊回答,一邊哭了起來,「你幫不了我,我一點指望都沒有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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