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霧都孤兒 | 上頁 下頁
六五


  「兩個人住就不算多。」邦布爾先生的口氣很柔和。「呃,柯尼太太?」

  教區幹事說這番話的時候,柯尼太太的頭垂了下去,幹事低下頭,瞅了瞅柯尼太太的臉色。柯尼太太很有分寸地把頭扭到一邊,伸手去拿自己的手絹,但無意之間把手放到了邦布爾先生的手裡。

  「理事會配給你煤了,對嗎,柯尼太太?」幹事一邊說,一邊情意切切地握緊她的手。

  「還有蠟燭。」柯尼太太也輕輕地迎接這種壓力。

  「煤,蠟燭,外加免收房租,」邦布爾先生說,「噢,柯尼太太,你真是一位天使。」

  柯尼太太再也無法抗拒這樣奔放的感情,她倒在了邦布爾先生的懷裡。那位紳土激動之下,在她那貞潔的鼻尖上印下了一個熱吻。

  「何等的教區緣分啊。」邦布爾先生欣喜若狂地嚷了起來,「斯洛特先生今天更糟糕了,你知道嗎,我的美人?」

  「知道。」柯尼太太紅著臉答道。

  「醫生說了,他活不了一個星期,」邦布爾先生繼續說道,「他是濟貧院的頭兒,他一死就會留下一個空位子,一個必須填上的空位。噢,柯尼太太,這件事開闢了多麼美妙的前程啊。把兩顆心連在一起,兩個家合成一個,這該是多好的機會。」

  柯記太太管自抽噎著。

  「快說啊,那個小小的字眼?」邦布爾先生朝羞答答的美人彎下腰來。「那一個小啊,小啊,小而又小的詞,我可愛的柯尼,說啊?」

  「是——是——是的。」女總管說著發出一聲歎息。

  「再說一次,」幹事毫不放鬆,「把你這份寶貴的感情凝聚起來,再說一次。什麼時候辦?」

  柯尼太太兩次想說出來,兩次都說不出口。末了她鼓足勇氣,摟住邦布爾先生的脖子說,這事全看他的意思了,他真是「一隻叫人無法抗拒的鴨子」。

  事情就這麼相親相愛皆大歡喜地敲定了。作為鄭重簽署合約的一個儀式,他倆又滿滿地倒了一杯薄荷混合劑,女士心跳得厲害,激動無比,這一杯混合劑顯得尤為必要。喝過飲料,她把老沙麗病死的事告訴了邦布爾先生。

  「很好,」那位紳士呷了一口薄荷劑,說道。「我回家的時候,上蘇爾伯雷鋪子裡去一下,通知他明天早晨就送來。就是這事嚇著你了,我的心肝?」

  「不是什麼特別的事,親愛的。」女士閃爍其詞地說。

  「一定有事的,我的心肝,」邦布爾先生一口咬定,「你難道不願意告訴你自個兒的老邦?」

  「現在不談這些,」女土答道,「改天吧,等我們結婚以後,親愛的。」

  「我們結婚以後!」邦布爾先生嚷著說,「莫不是哪一個窮小子竟然厚顏無恥到——」

  「不,不,心肝。」女士忙不迭地打住。

  「假如我認定了有這麼回事,」邦布爾先生繼續說道,「只要我認為他們當中有哪一個,膽敢向這張美麗的面孔抬一下他的下流眼睛的話——」

  「他們沒那麼大膽子,心肝。」女士應聲說道。

  「他們最好別這樣。」邦布爾先生握緊拳頭說道,「我倒是要看看哪個人,不管是教區的,還是教區外的,敢做這種事,我要讓他知道,他不會有第二次了。」

  如果沒有慷慨激昂的手勢來加以潤色,似乎可以認為這番話絕不是對那位女士的魅力的高度讚揚,然而邦布爾先生在發出這一通恐嚇的同時,伴之以種種好鬥的姿勢,他勇於獻身的這一明證深深打動了柯尼太太,她帶著無限傾慕的神色,發誓說他的的確確是一隻討人喜歡的小鴿子。

  這只鴿子把外套衣領翻起來,戴上三角帽,與自己未來的搭檔長時間熱烈擁抱,就又一次迎擊凜冽的夜風去了。他在男性貧民收容室裡逗留了幾分鐘,臭駡了他們幾句,目的是讓自己放心,他將以必不可少的尖刻來填補濟貧院院長的空缺。邦布爾先生自信自己能夠勝任,喜滋滋地離開了那幢樓房,滿腦子裝的都是即將得到擢升的一幅幅光彩照人的幻象,一路來到喪事承辦人的鋪子門前。

  這功夫,蘇爾伯雷先生和蘇爾伯雷太大都上外邊吃茶點晚餐去了。儘管已經過了平時打烊的時間,鋪子卻還沒有關門,諾亞·克雷波爾什麼時候都無意承擔過多的體力消耗,只在便於發揮吃喝這兩種功能的時刻才有必要的動作。邦布爾先生用他的手杖在櫃檯上敲了幾下,仍一點也沒引起注意,他見後邊小客廳的玻璃窗裡透出一點亮光,便大膽往裡邊瞅了一眼,想瞧瞧裡邊在幹什麼。他看出個究竟之後,不覺大吃一驚。

  晚餐桌布已經鋪好了,奶油、麵包、碟子、酒杯,還有一罐黑啤酒、一瓶葡萄酒,擺了滿滿一桌。桌子上首,諾亞·克雷波爾先生懶洋洋地靠在一把安樂椅裡,雙腿蹺在扶手上,一隻手握著一把張開的大折刀,另一隻手拿著一大塊塗滿奶油的麵包。夏洛蒂緊挨著站在他身邊,正從一隻桶裡把牡礪拿出來剖開,克雷波爾先生也很平易近人,以一種相當可觀的胃口將牡礪咽下去。這位年輕紳士的鼻子周圍比平時還要紅,右眼眨巴著老是盯住一個什麼地方,意味著他已經略有幾分醉意。他吞食牡礪時表現出的濃厚興趣也證實了這一點,因為他只知道牡礪對於內火上升有一定清涼解熱作用,別的東西都不足以說明這一點。

  「這只肥的味道不錯,諾亞,親愛的。」夏洛蒂說道,「嘗嘗看,嘗啊,就這一隻。」

  「牡礪還真好吃。」克雷波爾先生咽下那只牡礪,評論道,「真可惜,吃不了幾隻就叫你覺得不舒服了,不是嗎,夏洛蒂?」

  「這可真殘酷。」夏洛蒂說。

  「可不是嘛。」克雷波爾先生隨聲附和,「你不喜歡吃牡礪?」

  「不太喜歡。」夏洛蒂回答,「我喜歡看著你吃,親愛的諾亞,比我自己吃還有味道哩。」

  「喲。」諾亞若有所思地說,「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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