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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第二十七章 為前一章極不禮貌地把一位女士拋在一旁賠禮補過

  一個無足輕重的作家,讓諸如教區幹事這樣舉足輕重的角色背對火爐,大衣下擺撩起來夾在胳膊底下,在一邊久等,一直等到筆者高興放他稍息為止,這種作法是極為失禮的。捎帶著又把幹事曾報以脈脈含情的目光的一位女士也給怠慢了,這與作者的身份或者騎士風度就更不合適了,幹事剛才在她耳旁低聲傾訴過的甜言蜜語是有很大來頭的,完全足以叫無論哪個級別的小姐、太太聽了心裡卜蔔直跳。身為這部傳記的作者,本人的筆尖始終追尋著這些話語——在下對自己的地位十分清楚,並且對權勢人物抱有恰如其分的敬意——急於向他們表示他們的職位所要求的尊重,並區盡到他們的高貴身份和(隨之而來的)崇高品德要求筆者務必盡到的一應禮節。的確,基於這個目的,筆者曾打算在這裡就教區幹事的神聖權力進行一番論述,並闡明這樣一種立場,即教區幹事不會出錯,心平氣和的讀者肯定會既感到高興,又有所收穫。然而不幸的是,由於時間和篇幅有限,筆者不得不把這一通議論推遲到某個更為方便、適當的時候,屆時本人將要論證,一名經過合法手續任命的幹事——就是說,一位隸屬教區濟貧院,在職權範圍內參與該區教會事務的教區幹事——憑職權具有人類的一切長處和優秀品質,而一般的公司幹事、法院幹事甚至小教堂的幹事,與這些長處當中任何一種的距離可能還有十萬八千里(只有最後一類屬￿例外,他們處於一種非常低賤的地位)。

  邦布爾先生把茶匙的數目重新點了一遍,又掂了掂方糖夾子,對奶鍋作了一番更為周密的考察,對於家具的一應情形,乃至那幾張馬鬃椅墊,他都—一做到心中有數,這一程序又重複了六七次,他這才想起柯尼太太也該回來了。他一時思緒萬千。柯尼太太歸來的足音又老是聽不見,邦布爾先生不禁想到,瀏覽一下柯尼太太的櫃櫥裡的東西,以便進一步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理當算是一種無傷大雅而又合乎道德的消遣方法。

  邦布爾先生貼近鎖孔聽了一下,確信沒有人朝這間屋子走來,便從基層著手,瞭解三個長抽屜裡的內容:裡邊裝滿了各式各樣的衣物,樣式和質地都很講究,用兩層舊報紙細心地保護起來,上邊還點綴著熏衣草的幹花,這一點似乎使他格外滿意。他打開右邊角落上的抽屜(鑰匙就在裡邊),看見裡邊放著一個上了鎖的小匣子,他搖了搖,匣子裡發出一陣令人愉快的響聲,好像是金幣的丁當聲。邦布爾先生步態莊重地回到壁爐前邊,恢復了先前的姿勢,神色嚴肅而果斷地說道:「就這麼辦。」這一份意義重大的公告發佈完畢,他怪模怪樣地搖了十分鐘腦袋,活像是在苦苦勸告自己當一隻討人喜歡的狗一樣。隨後他側著身子,對自己的雙腿左看右看,似乎非常開心,興趣盎然。

  他正在悠哉遊哉地進行後一種鑒定,柯尼太太慌慌張張奔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倒在爐邊的椅子上,一隻手捂住眼睛,另一隻手壓在胸脯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柯尼太太,」邦布爾先生朝女總管彎下腰來,說道,「怎麼回事,夫人?出事了,夫人?你回答我啊,我可是如坐——如坐——」慌張之下,邦布爾沒能立刻想起「針氈」這個詞,便用「破瓶子」支吾過去了。

  「呃,邦布爾先生!」女總管大叫一聲,「剛才真煩死我了。」

  「煩死了,夫人!」邦布爾先生驚呼,「誰有這麼大膽子——?我知道了。」邦布爾先生耐住性子,擺出固有的莊重氣派,說道。「准是那幫可惡的窮鬼。」

  「光想想就煩死人。」女總管直打哆嗦。

  「夫人,就別想它了。」邦布爾先生答道。

  「我忍不住。」女士抽抽搭搭地說。

  「夫人,那就來點什麼,」邦布爾先生很是體貼地說,「一丁點葡萄酒?」

  「這不行啊。」柯尼太太回答,「我喝不——歐!在右邊角落最上邊一格——呃!」這位可敬的女士說罷,神思恍格地指了指食櫥,發出一陣由於內心恐慌引起的抽筋。邦布爾先生向壁櫥沖去,按照這一番上氣不接下氣的指示,從格板上抓起一隻容量一品托的綠色玻璃瓶,將瓶中之物斟了滿滿一茶杯,遞到這位女士唇邊。

  「現在好點兒了。」柯尼太太喝了半杯,身子又縮了回去。

  邦布爾先生虔誠地抬眼望著天花板感謝上蒼。接著又把目光移下來,落到茶杯的邊沿上,他端過杯子湊到鼻子底下。

  「薄荷,」柯尼太太有氣無力出說,一邊笑吟吟地望著教區幹事。「嘗嘗。放了一點——裡頭放了一點別的東西。」

  邦布爾先生帶著似信非信的神情,嘗了嘗這種藥,咂咂嘴唇,又嘗了嘗,最後把空茶杯放下來。

  「喝著真叫人舒坦。」柯尼太太說。

  「的的確確舒坦哩,太太。」教區幹事一邊說,一邊把椅子挪到女總管身旁,溫柔地詢問發生了什麼事情惹她心煩。

  「沒什麼,」柯尼太太說道,「我是個容易激動、脆弱、愚蠢的女人。」

  「不脆弱,夫人,」邦布爾回了一句嘴,略略把椅子挪得更近了一點。「柯尼太太,你是一個脆弱的女人嗎?」

  「我們都是脆弱的。」柯尼大大搬出了一條普遍原理。

  「就算是吧。」幹事說道。

  隨後的一兩分鐘裡,雙方什麼話也沒說,待到這段時間屆滿,邦布爾先生為了替這種觀念配上插圖,便將先前搭在柯尼太太椅背上的左臂移到柯尼太太的裙帶上,逐漸圍住了她的腰。

  「我們都是脆弱的。」邦布爾先生說。

  柯尼太太長歎一聲。

  「不要歎氣,柯尼太太。」

  「我忍不住。」柯尼太太說著又歎了一口氣。

  「這是一個非常舒適的房間,夫人。」邦布爾先生扭頭看了一眼。「要是再有一間,夫人,就十全十美了。」

  「一個人住太多了。」女士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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