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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這狗怪怪的。碰上生人大笑或是唱歌,它從不擺出兇神惡煞的樣子。」機靈鬼接著說道,「聽見拉提琴,它從不亂吼亂叫。跟它不是一家子的狗,它從來不恨。噢,才不呢。」

  「真是個地地道道的基督徒。」查理說。

  這句話僅僅是褒獎這頭畜生有能耐,然而貝茲少爺並不知道,這句話在另外一個意義上卻是一種頗為中肯的看法,因為世間有無數的女士、先生自稱為地地道道的基督徒,這些人與賽克斯先生的狗之間存在著非常突出而又奇特的相似之處。

  「得啦,得啦,」機靈鬼將扯到一邊的話題又拉了回來,這是出於職業上的細心,這種細心總是左右了他的一言一行。「反正跟這個小娃娃沒一點關係。」

  「可不是嘛,」查理說道,「奧利弗,你幹嗎不拜費金為師呢?」

  「不想很快發財?」機靈鬼咧嘴笑了笑,補充道。

  「有了錢就可以告老退休,做上等人,我的意思是,就是往後數四個閏年,再往後一個閏年,也就是三一節①的第四十二個禮拜二。」查理·貝茲亂扯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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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宗教節日,三位一體節亦稱三一節,在復活節後第八周,三位一體即聖父上帝、聖子耶穌及聖靈為一體。

  「我不喜歡這種事,」奧利弗怯生生地回答,「他們放我走就好了,我——我——很想走。」

  「費金才不想哩。」查理答道。

  奧利弗對這一點再清楚不過了,然而,他意識到,把自己的心思吐露得再明白一些,沒准會引來禍事,只好長歎一聲,繼續擦鞋。

  「走,」機靈鬼嚷嚷著,「哎,你的志氣哪兒去了?你難道沒一點自尊心?還想去投靠你那些朋友?」

  「喔,真沒勁,」貝茲少爺說著,從衣袋裡掏出兩三張絲手絹,扔進壁櫥裡。「那也太沒意思了,真的。」

  「我可於不出這種事。」機靈鬼掛著一副高傲的蔑視神氣,說道。

  「你也可以扔下你那些朋友,」奧利弗苦笑著說,「讓他們去為你做的事受罰呀。」

  「那,」機靈鬼晃了晃煙斗,「都是考慮到費金,警察知道我們一塊兒混飯吃,我們要是運氣不好,他也會遇到麻煩,就是這麼回事,對嗎,查理?」

  貝茲少爺贊同地點了點頭,正要說話,上次奧利弗一路飛跑的場面突如其來地浮現在他的心目中,一下子攪得他剛吸進去的煙和笑聲糾纏在一起,往上直沖腦門,往下竄進喉嚨,憋得他又是咳嗽,又是跺腳,折騰了約莫五分鐘之久。

  「瞧瞧,」機靈鬼掏出一大把錢,全是些先令和半便士的。「這才叫快活日子呢。誰管它是哪兒鑽出來的?喏,接著,那些地方錢還多著呢。你要不要,不要?喲,你這個可愛的小傻瓜。」

  「真沒規矩,對不,奧利弗?」查理·貝茲問道,「人家會把他的脖子勒個轉兒的,你說呢?」

  「我不懂這是什麼意思。」奧利弗回答。

  「是這個,老夥計,」貝茲少爺一邊說,一邊抓住圍巾的一端,往空中一拋,他把頭搭拉在肩膀上,牙縫裡擠出一種古怪的聲音,通過這樣一個生動的啞劇造型,示意勒脖子跟絞刑是一回事。

  「就是這個意思,」查理說道,「傑克,瞧他眼睛瞪得多大。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好夥伴,他會把我笑死了,我知道他會的。」貝茲少爺又開心地大笑一通,眼裡含著淚水,叼起了煙斗。

  「你已經給教壞了,」機靈鬼心滿意足地審視著靴子,這工夫奧利弗已經把鞋擦得明光錚亮。「不過,費金會培養你的,不然你可要成他手下頭一件廢品。你最好馬上幹起來,因為你腦筋還沒轉過來就已經人道了。奧利弗,你現在純粹是浪費時間。」

  貝茲少爺把自己在道德方面的種種信條都搬了出來,全力支持這一提議。教訓已畢,他與朋友達金斯先生又天花亂墜地說了一通,介紹他們過的這種日子附帶捎來的無窮樂趣,用各種各樣的暗示開導奧利弗,最好的辦法就是別再耽擱,採取他們用過的辦法來博得費金的歡心。

  「還得老是把這個放在你的煙斗裡,諾利,」機靈鬼聽見老猶太在上邊開門的聲音,話鋒一轉說道。「你要是沒弄到抹嘴兒和嘀嗒盒的話——」

  「你那樣說有什麼好處?」貝茲少爺插嘴說,「他聽不懂你的意思。」

  「假如你不去拿手絹和金表的話,」機靈鬼把談話調整到奧利弗能聽懂的水平,「別人也會去拿的。那麼丟東西的傢伙全都倒黴了,你也全都倒了黴,撇開撈到東西的小子不算,誰也攤不上一星半點好處——你跟他們沒什麼兩樣,也有權利得到那些東西。」

  「千真萬確,千真萬確。」費金說道,他進來的時候沒讓奧利弗看見。「事情一點不複雜,我親愛的,簡單極了,你相信機靈鬼的話好了。哈哈!他挺在行的。」

  費金老頭喜滋滋地搓了搓手,對機靈鬼這番頭頭是道的推理表示認可,眼見自己的徒弟這樣有出息,他樂得格格直笑。

  這一回,談話沒再繼續下去,因為與老猶太一塊回來的還有蓓特小姐和奧利弗不認識的另一位紳士,機靈鬼管他叫湯姆·基特寧。這位先生在樓梯上停了停,與那位女士謙讓了幾句才走進來。

  基特甯先生年齡比機靈鬼大一些,興許已經數過了十八個冬天,然而他和那位小紳士一舉一動都各不相同,這似乎表明他在天分和職業技能方面都略有一點自愧不如。他長著一雙閃爍的小眼睛,臉上痘疤密佈,頭戴皮帽,身穿黑色燈心絨外套,油膩膩的粗布褲子,系了一條圍裙。他這身衣服確實需要好好修補一下。他向在場各位表示歉意,聲明他一個小時前才「出來」,由於過去六個星期一直穿制服,還沒顧得上考慮便服的問題。基特甯先生滿臉的不自在,補充說,那邊薰蒸衣裳的新方法整個就是無法無天,衣服上熏出些個窟窿,可跟郡裡又沒有什麼道理好講。他對理髮的規定也有同樣的批評,那絕對是非法的。基特甯先生在結束他的評論時聲明,自己在長得要命、累得要死的四十二天裡,沒碰過一滴東西,他「要是沒有渴得像一隻石灰簍子的話,自己甘願炸成灰」。

  「你猜這位紳士打哪裡來,奧利弗?」老猶太借著別的孩子正張羅著把一瓶酒往餐桌上放的功夫,笑嘻嘻地問。

  「我——我——不知道。先生。」奧利弗回答。

  「那是誰呀?」湯姆·基特寧輕蔑地看了奧利弗一眼,問道。

  「我的一位小朋友,親愛的。」費金回答。

  「那他還算運氣不錯,」小夥子意味深長地望瞭望費金,說道。「別管我是哪兒來的,小傢伙。要不了多久你也會找上門去的,我拿五先令打賭。」

  這句俏皮話引得兩個少年笑了起來,他們就同一個話題開了幾句玩笑,又與費金低聲說了幾句,便出去了。

  不速之客跟費金到一旁交談了幾句,兩人把椅子扯到壁爐前,費金招呼奧利弗坐到他的身邊,將談話引入了最能激發聽眾興趣的話題,比方說,幹這一行的巨大優勢啦,機靈鬼的精明幹練啦,查理·貝茲的親切可愛啦,以及老猶太自己的豪爽大方什麼的。最後,這些題目出現了完全枯竭的跡象,基特甯先生的情況也一樣,因為只要在感化院呆上一兩個禮拜就再也打不起精神來。蓓特小姐知趣地退了出去,讓大家各自休息。

  從這天起,奧利弗很少單獨留下,但卻幾乎時時刻刻都與那兩個少年呆在一起,他倆每天都要跟費金一起做以前那種遊戲,究竟是為他們自己有長進還是為奧利弗好,只有費金先生最清楚。其餘時間,老頭兒給他們講了一些他年輕時打劫的故事,其中穿插了許多滑稽奇妙的情節,連奧利弗也忍不住開懷大笑,這表明他被逗樂了,儘管他天良未泯。

  簡而言之,詭計多端的老猶太已經使這孩子落入圈套,他用孤獨與憂鬱去薰陶奧利弗的心,讓他感到在這樣一個陰森淒涼的地方,與隨便什麼人為伍都比獨自沉浸在憂愁苦惱中好受一些,他現在正將毒汁緩慢地注入奧利弗的靈魂,企圖將那顆心變黑,永遠改變它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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