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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第十八章 時過境遷,奧利弗在那一班良師益友之中如何度日

  第二天中午時分,機靈鬼和貝茲少爺外出幹他們的老本行去了,費金先生借此機會向奧利弗發表了長篇演說,痛斥忘恩負義的滔天罪行。他清楚地表明,奧利弗的罪過非同小可,居然忍心拋下一幫時時記掛著他的朋友,再者說,大家惹來那麼多的麻煩,花了那麼大本錢,才把他找回來,他還一心想逃走。費金先生著重強調了他收留、厚待奧利弗這件事,當時如果沒有他及時伸出援手,奧利弗可能已經餓死了。他講述了某個小夥子的淒慘動人的經歷,他出於惻隱之心,在類似的情形之下幫助了那個小夥子,可事實證明小夥子辜負了自己的信賴,妄圖向警方通風報信,有天早晨,在「老城」①不幸被絞死。費金先生毫不諱言,自己與這起慘案有關,但卻聲淚俱下地悲歎說,由於前邊談到的那個年輕人執迷不悟、背信棄義的行為,旁人不得不向巡迴刑事法庭舉報,將他作為犧牲品——即便提供的並不都是真憑實據——為了他(費金先生)和不多幾個密友的安全,這是勢在必行的。費金先生描繪了一副令人相當厭惡的畫面,說明絞刑具有種種難受之處,以此作為演說的結尾。他彬彬有禮、充滿友情地表達了無數殷切的希望,除非迫不得已,他決不願意讓奧利弗遭受這種令人不愉快的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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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倫敦中央刑事法庭。

  小奧利弗聽著老猶太的一席話,隱隱約約聽出了其中流露的陰險狠毒的威脅,他的血涼了下來。他已經有了體驗,當無辜與有罪偶然交織在一起的時候,連司法當局也很可能將其混為一談。對於如何除掉知道得太多或者是過分藏不住話的傢伙,老猶太早有深謀老算,這類計劃他的確已經不止一次設計並且實施過了。奧利弗想起了這位紳士和賽克斯先生之間爭吵的緣由,似乎就與以往的某一樁類似的陰謀有關。他怯生生地抬起頭來,不想卻碰上了老猶太銳利的目光,他意識到,這位謹慎的老紳士對自己蒼白的面孔和索索發抖的四肢既不是視而不見,也不是毫無興趣。老猶太令人作嘔地微微一笑,在奧利弗頭上拍了拍,說只要他自己不吵不鬧,專心做事,他們照舊可以成為非常要好的朋友。說罷,他戴上帽子,裹了一件綴有補丁的大衣,隨手鎖上房門,出去了。

  就這樣,整整一天,連同隨後的好幾天,從清早到半夜,奧利弗一個人影也見不到。在這段漫長的時光裡,與他作伴的只有他自己的浮想。他怎麼也忘不了那些好心的朋友,他們一定早就把自己看成另一種人了,這樣的念頭實在令人傷心。

  約莫過了一個禮拜,老猶太不再鎖門,他可以隨意在房子裡到處走了。

  這地方非常肮髒污穢。樓上的幾個房間裝有高大的木制壁爐架和大門,牆壁上鑲有嵌板,壁帶一直嵌到天花板。由於無人看管,這些東西積滿了塵埃,已變得暗淡無光,但卻裝飾得千姿百態,各不相同。根據所有這些跡象,奧利弗斷定,很久以前,在猶太老頭還沒生出來的時候,這房子屬￿一些境遇比較好的人,說不定曾一度金碧輝煌,儘管現在滿目淒涼。

  在牆壁與天花板的犄角裡,蜘蛛早已架好了網。有時候,奧利弗輕手輕腳走進一間屋子,會看見老鼠在地板上竄來竄去,驚慌不迭地跑回洞裡。除此以外,房子裡再也看不見、聽不到任何有生命的東西的動靜聲響了。有好多次,當天色暗下來,他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遊蕩,累了便蜷縮到靠近大門的走廊角落裡,盼著能儘量離有血有肉的人近一些,他呆在那兒,傾聽著外邊的聲音,計算著時間,直到費金或是那幾個少年回來。

  所有房間的窗板正一天天腐爛,全都關得密不透風,壓窗板的橫條用螺釘牢牢地釘在木槽裡。僅有的光線從房頂上一個個圓孔中躲躲閃閃地溜下來,使屋子顯得更加昏暗,佈滿奇形怪狀的影子。頂樓開著一扇後窗,沒有裝窗板,上邊的柵欄已經生銹。奧利弗經常滿臉惆悵地往外張望,一看就是幾個小時,可是除了參差不齊、密密層層的一大片屋頂,黑沉沉的煙囪和山牆的尖頂之外,什麼東西也分辨不出。確實,偶爾也可以看到遠處一所房子的屋頂矮牆上冒出一個頭髮蓬亂的腦袋,但一晃又很快消失了。奧利弗的瞭望窗是釘死了的,加上多年雨淋煙熏,往外看一片朦朧,他頂多能夠把外邊各種東西的形狀區別開,至於想辦法讓別人看見他或者聽到他的聲音——這就好比他是呆在聖保羅大教堂的圓頂裡邊一樣,根本談不上。

  一天下午,機靈鬼和貝茲少爺都在張羅晚上出門的事,先提到名字的那位小紳士心血來潮,表示出對他個人打扮的某種憂慮(平心而論,這決不是他向來就存在的一個缺點)。出於這一目的,他居然賞臉,命令奧利弗幫助他梳妝打扮一下。

  奧利弗見自己能派上用處,真有些受寵若驚,身邊總算有了幾張面孔,哪怕看上去並不和氣,也夠他高興的。再者說,他很想通過老老實實做事來感化身邊的幾個人,對這一提議他沒有一點反對的意思,立刻表示樂意效勞,機靈鬼坐到桌子上,以便將靴子搭在奧利弗的一條腿上,他在地板上跪下來,開始進行被達金斯先生稱作「替腳套上光」的這一道工序。用通行的語言來說這句話,就是替他擦鞋。

  一個人擺出一副非常舒適的姿勢,在餐桌上坐下來,一邊抽煙鬥,一邊漫不經心地將一條腿蕩來蕩去,讓別人替自己擦鞋,既省下了從前那種脫下來的麻煩,又免去了重新穿上時估計得到的痛苦,免得打斷自己的暇想,有理性的動物在這種時候想來都可能體驗到這種悠哉遊哉的感覺,要不然就是醇厚的煙草使機靈鬼心曠神恰,或者是溫馨的啤酒使他的思維活動平靜下來了,反正眼下他顯然渾身洋溢著一種既浪漫又熱忱的情趣,跟他的天性頗不相符。他低頭看了奧利弗一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接著他又抬起頭來,輕輕歎了一口氣,一半是走神一半是沖著貝茲少爺說道:

  「真可惜,他不是搞我們這行的。」

  「啊,」查理·貝茲少爺說,「他不知道好歹。」

  機靈鬼又歎了一口氣,吸起煙斗來,查理也吸了起來。兩個人吞雲吐霧,一時都沒作聲。

  「你大概連扒包是怎麼回事都不知道吧?」機靈鬼悲哀地問。

  「這個我懂,」奧利弗抬起頭來,回答說,「就是小——你就是一個,對嗎?」奧利弗說著,打住了話頭。

  「是啊,」機靈鬼答道,「別的行當我還瞧不上呢。」達金斯先生抒發出這番感想,把帽子使勁往上一推,直瞪瞪地瞅著貝茲少爺,似乎想表示歡迎他發表與此相反的觀點。

  「是啊,」機靈鬼重複了一句,「查理是,費金是,還有賽克斯、南希、蓓特,大傢伙兒全是小偷,直到那只狗,它還是我們一夥中最滑頭的一個呢。」

  「也是嘴巴最牢靠的一個。」查理·貝茲加了一句。

  「就是在證人席上它也不會汪汪叫,怕禍事落到它自個兒身上,是啊,就是把它綁起來,讓它在那兒呆上兩個禮拜,不給它東西吃,它也不會吭聲。」機靈鬼說。

  「可不是嘛。」查理表示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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