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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


  「『這真是我遇到過的最奇怪的事,』我的伯父想——『請允許我把你的帽子奉還吧,先生。』」

  「惡相的紳士默默地接了他的三角帽;帶著疑問的神情,看看中間的那個洞;最後莊重地把它戴在他的假髮上,但是那莊重的效果略微受了些損害,因為他這時猛然打了一個噴嚏,把帽子又震落下來。」

  「『都妥啦!』拿燈的車掌叫,爬進車尾他的小小的座位。他們出發了。離開車場的時候我伯父從車窗向外望,他看見另外的郵車帶著車夫、車掌、馬匹和全部旅客,在兜著圈子趕草,大概是一小時五裡的慢速度。我伯父大為憤慨了,紳士們。作為一個商人,他覺得郵包是不能這樣草率送的,他決定一到倫敦馬上就寫信向郵局提建議。

  「然而,現在,他的思想放在那位小姐身上,她坐在馬車裡面最遠的一角,臉孔緊緊地裹在頭巾裡:穿著深藍色上衣的紳士坐在她對面,穿一套梅子色衣服的另外那位坐在她旁邊:兩人都緊張地看守著她。甚至她把她的頭巾的褶襇弄出聲來,他就聽見那惡相的人用手抓劍的聲音,從另外一個(很黑,所以看不見他的臉)的呼吸聲也聽得出,好像他是那樣大的巨人,要一口吞她掉似的。這事使我伯父越來越激動,他決定不管如何都要把這弄清楚。他對於明亮的眼睛、甜蜜的臉和漂亮的腿和腳有極高的崇拜;總之,他喜歡所有的女人。那是我們家族遺傳,紳士們——我也是如此呢。

  「我伯父設法去吸引那位女士的注意,或者無論如何要引得那兩位神秘的紳士談起話來。全都徒勞無功;紳士們不願意說話,女士更不敢。他過些時就把頭伸到窗戶外面,喊著問他們為什麼不趕得快些。但是他喊啞了嗓子也沒有誰注意他。他倚在座位上,想那美麗的臉、腳和腿。這倒比較好些;可以消磨時間,而且兔得叫他納悶他是上哪兒去、並且怎麼偏偏是他,落到如此古怪的處境。但是不管怎樣,這也並沒有使他太煩惱——我伯父是個了不得地自由自在、無拘無束。什麼都無所謂的人呵,紳士們。

  「突然,馬車停了。『哈羅!』我伯父說,『怎麼啦?』」

  「『這裡下車,』車掌說,放下踏板。」

  「『這裡!』我伯父叫。」

  「『這裡,』車掌答。」

  「『我才不幹,』我伯父說。」

  「『很好——那末你留在原處不許動,』車掌說。」

  「『是嘛,』我伯父說。」

  「『得』,車掌說。」

  「別的乘客們對這段對話很關注,發現我伯父決定不下車,那年輕些的人就從他旁邊擠過去,把那小姐扶下車。這時候,惡相的人在察看著他的三角帽頂上的洞。那青年女士走過去的時候,掉下一隻手套在我伯父手裡,並且輕聲地對他耳語——她的嘴唇這樣貼近他的臉,他的鼻子上都感覺到她的溫暖的呼吸了——簡簡單單兩個字,『救命!』紳士們,我伯父馬上跳出了馬車,跳得如此猛,使車子又在彈簧上搖起來。

  「『啊!你改變了想法,是不是?』車掌看見我伯父站在地上的時候,說。」

  「我伯父對車掌看了片刻,猶疑著好不好把他的敞口槍搶過來,對那拿大劍的人臉上開一下,再用槍柄對另外一個當頭打一下,搶了那青年女士趕快逃走。但是轉念一想,他放棄了這個計劃,因為實行起來有點太離奇式了,於是就跟著那兩個神秘的男子:他們把女的看守在他們之間,正走進一所古老的房屋,馬車就停在這房子前面。他們轉進了過道,我伯父也跟了進去。

  「在我伯父見過的一切荒涼的地方中,這裡是最嚴重的了。看起來它好像曾經是一座很大的娛樂場所;不過屋頂好幾處已經坍下來,樓梯是陡峭的。崎嶇的、髒亂的。他們走進去的一間房,裡面有一隻巨大的火爐,煙囪被煙熏得漆黑;不過現在沒有溫暖的火焰照亮它了。白色的羽毛一般的柴灰仍然鋪在爐底,不過爐子是涼的,而一切都是陰暗的。

  「『嗨,』我伯父四面看著的時候說,『一部郵車用一小時六裡半的速度趕路,並且在這樣一個洞似的地方無限期地停下來,真是一件極不正當的事情呢,我想。這是要查清楚的;我要寫信給報紙。」

  「我伯父說這話用的是特大的聲音,並且持公開的毫無保留的態度,目的是盡可能地引那兩個陌生人和他說話。但是,他們對他根本不注意,只是一面向他狠狠地盯著,一面互相小聲說話。那位小姐是在房間的緊裡頭,她冒險揮了一次手,好像乞求我伯父救助似的。」

  「最後,兩個陌生人走近了一點,很認真地開始談判了。」

  「『你不知道這是私人的房間吧;我想,傢伙?』穿深藍色上衣的人說。」

  「『不,我不知道,傢伙,』我伯父答。『不過若這就是臨時特地開的私人房間,那我相信公共房間一定是極其舒服的房間了。』說著我伯父就在一把高背椅子上坐下,用兩隻眼睛打量那位紳士;打量得這樣精細,只要根據他的估計,鐵近和威普斯就可以替他做一套印花布衣服,不會大一時,也不會小一時。

  「『離開這房間,』那兩人不約而同說,抓住他們的劍。」

  「『呃?』我伯父說,像是根本不懂他們的意思。」

  「『離開這房間,否則就要了你的命,』拿著大劍的惡相的人說,同時就拔出劍來在空中舞著。」

  「『打倒他!』穿深藍色衣服的紳士叫,也撥出劍來,並且倒退了兩三碼。『打倒他!』那位小姐發出一聲尖叫。」

  「我伯父呢,他一向是非常勇敢和鎮靜的。他一直好像對於發生的事情那樣漠不關心,但是他暗中卻在四面尋找防禦的武器或者投擲的器具,就在他們拔出劍來的時候,他看見火爐角落裡擺著一把古舊的、柄上有柳條式的把手的、細長的劍,套著生銹的劍鞘。我伯父一跳,就把它抓了過來,拔出劍英勇地在頭上一揮,大聲叫那小姐讓開,把椅子朝著穿深藍色衣服的人摔過去,把劍鞘朝著穿梅子色衣服的人扔過去,趁他們手忙腳亂的時候,撲上去混戰起來。

  「紳士們,有一個很老故事——雖然是真實的,卻並不因此而退色呢——說是有一位很好的愛爾蘭青年紳士,人家問他會不會彈四弦琴,他回答說是會的,不過他卻不能說一定,因為他以前沒有彈過。這對於我伯父和他的劍術並不是不適用的。他以前手裡從來沒有拿過一把劍,除了有一次在一個私人劇院裡演理查三世的時候:那次是和裡士滿約好,從後面把他刺穿,根據不用在台上演決鬥。但是現在他要和兩個有經驗的鬥劍手砍著殺著,攻、防、刺、削,用無以復加的大丈夫氣概和熟練的手法幹著,雖說到那時候為止他根本沒有想到他對於這門技藝有一點概念。紳士們,這只是說明那句老話說得有多對,一個人決不清楚自己能夠做什麼,要等做了才清楚。

  「戰鬥的聲音是怕人的;三個參戰者都破口大駡,他們的劍叮叮噹當地打得很厲害,像是新港市場全部的刀槍劍戰同時擊撞起來。戰鬥達到頂點的時候,那位小姐,多半是為了鼓勵我伯父,把頭巾全都從臉上揭掉,露出那麼令人眩目的美麗臉孔,使他心甘情願為了博得她一笑,和五十個人戰鬥到死。他先前已經做了不可思議的事了,現在更加兇猛無比,像發狂的巨人一樣。

  「就在這時候,穿深藍色衣服的紳士回頭一看,看見那位小姐的臉孔露在外面,就發出一聲忿怒和妒忌的叫喚;並且掉過劍來對著她的美麗的胸膛,照她的心口刺過去,這使我伯父發出一聲使屋子都震動起來的驚訝叫喚。那位女士輕盈地閃在一旁,從那青年人的手裡奪過劍來,在他沒有來得及站穩身體的時候,把他逼到牆壁上,一劍刺穿了他,連帶貼牆板,只露出了劍柄,把他結結實實地釘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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