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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


  這是個出色的例子。我伯父發一聲勝利的大喊,用不可抵抗的兇猛,逼著他的對手退到相同的方向,把那古舊的細劍刺進他的花背心上的一朵大紅花的中心,把他釘在他朋友的旁邊;他們兩人都在那裡站著,紳士們:痛苦地扭著手臂和腿子,像玩具鋪子的模型,被一根粗線牽著。我伯父以後老說,要解決一個仇人,這是他所知道的最好的法子之一了;不過有一點是不無可議的,那是就費用而言,因為解決一個人就得損失一把劍呢。

  「『郵車。郵車!』那位女士叫,跑到我伯父跟前,伸出美麗的手臂抱住他的頸子;『我們還來得及趕快逃走。』」

  「『來得及!』我伯父喊;『暖,我的親愛的,再沒有別的人要殺了。不是嗎?』我伯父有點失望,紳士們,因為他覺得屠殺之後再安靜地『談談戀愛』才對勁,即使是換換花樣也行。」

  「『我們在這裡一刻也不能耽擱,』那小姐說。『他(指一指穿深藍色衣服的青年紳士)是那極具勢力的菲列托維爾侯爵的獨生子。」

  「『很好,我的親愛的,不過恐怕他再也不能承受這爵號了,』我伯父說,冷冷地著那青年紳士,他像我已經描寫過的小金蟲似的靜靜地靠牆站著。『你斷絕了人家的後代,我的愛。』」

  「『我是被這些惡棍從我的家庭和朋友們身邊搶出來了,』小姐說,她的臉憤怒得發紅了。『再過一小時那個壞蛋就要用武力娶了我了。』」

  「『不知羞恥的!』我伯父說,對菲列托維爾的要死的嗣子投了一種非常鄙視的眼色。」

  「『從你看見的事情你可以猜到的,』小姐說,『他們打算在我向人求救的時候就殺我。倘若他們的同謀們發現我們在這裡,我們就完了。再過兩分鐘就來不及了。郵車!』——她由於感情過分激動、和刺小菲列托維爾侯爵的用力,說了這些話就跌在我伯父的懷裡了。我伯父把她緊緊抱起來,抱到門口。郵車停在那裡,現成駕了四匹長尾巴的垂鬃毛的黑馬;但是在那些馬的前面,沒有車夫,沒有車掌,連馬夫也沒有。

  「他雖然是一個單身漢,但是在這次以前已經在懷裡抱過一些女子了,紳士們,我希望我這樣說對於我的已故的伯父沒有什麼不公平的地方;我相信他確實有吻酒吧間女侍者的習慣;並且我知道,有一次或者兩次,他曾經被可靠的證人撞見,看見他用一種極明顯的樣子擁抱老闆娘。我提這事,是為了說明那位美麗的青年女士一定是一個很不平常的人,才能夠像那樣影響了我伯父;他常說,當她的長長的黑髮拖在他手臂上的時候,當她蘇醒之後她的美麗的黑眼睛凝視著他的臉的時候,他感覺到很奇怪和緊張,兩腿都抖了起來。但是,誰能夠望著一對甜蜜蜜的黑眼睛而不感覺到奇怪呢?我是不能的,紳士們。我知道我害怕看一些眼睛,道理也就在這裡呵。

  「『你永遠不離開我啊,』小姐喃喃地說。」

  「『我的親愛的救命恩人!』小姐叫,『我的親愛的、好心的、勇敢的救命恩人!』」

  「『不要說,』我伯父說,打斷她。」

  「『為什麼呢?』小姐問。」

  「『因為你的嘴在說話的時候很美麗,』我伯父答,『所以我害怕我會情不自禁得去吻它了。」

  「小姐舉起手來好像是警告我伯父不要這樣做,並且說——不,她沒有說什麼——她微微一笑。當你看著兩片世上最美妙的嘴唇,並且看著它們輕輕地咧開淘氣地一笑,假使你極為靠近它們,並且沒有別人在場的話,那你除了馬上吻它們,就沒有更好的法子來證明你對它們的美貌和色彩的崇拜,我伯父就是這樣做的;我因此很推重他呢。

  「『聽!』小姐叫,一驚。『車輛和馬的聲音!』」

  「『的確,』我伯父說,聽著。他對於聽車輪和馬蹄踐踏聲是很靈敏的;不過,從遠處向他們馳來的馬和馬車似乎這樣多,所以不易對它們的數目做出一個準確估計。那聲音就像是五十部大型四輛馬車的聲音,每部車子有六匹純種的馬。」

  「『有人追我們!』小姐叫,合著掌。『有人追我們了。我只能指望你了!』」

  「她的漂亮的臉上顯出那麼恐怖的表情,使得我伯父馬上下了決心。他把她抱進馬車,叫她不要怕,又把他的嘴唇壓到她的嘴唇上面一次,隨後勸她把窗子拉上來擋住冷風,就爬上車夫座。」

  「『且慢,愛,』小姐叫。」

  「『什麼事?』我伯父在車夫座上說。」

  「『我有話對你講,』小姐說;『只是一句話——只是一句話,最親愛的。」

  「『我要下來嗎?』我伯父問。女士不答,不過她又微微一笑。那樣動人的微笑呵,紳士們!——那比起來叫另外一個一錢不值了。我伯父轉眼就跳下了車夫台。」

  「『什麼呢,我的親愛的?』我伯父說,把頭向馬車窗戶裡伸進去。那位小姐碰巧這時俯過身來,我伯父覺得她比以前更美了。他那時候非常貼近她,紳士們,所以他的確是知道這一點的。」

  「『什麼呢,我的親愛的?』我伯父說。」

  「『你除了我決不再愛別人嗎——除了我決不再娶別人嗎?』小姐說。」

  「我伯父發了一個大誓,說是他決不再娶任何別人,於是那小姐縮進頭去,拉上了窗戶。他跳上駕駛台,張著胳臂理好韁繩,抓起放在車頂上的鞭子,朝那右邊的先導馬一鞭,於是四匹長尾巴垂鬃毛的黑馬很快跑了起來,一小時完全有十五裡的速度,後面拖著那部古老的郵車——嗨!他們是怎樣狂奔著呵!

  「但是後面的聲響逐漸大了起來。那古老的郵車跑得越快——人、馬、狗聯合起來在追趕,喧聲可怕。但是,在所有聲音之上是那位年輕女士的聲音,催促我伯父,尖叫著:『快點兒!快點兒!』」

  「他們掠過陰暗的樹林,像颶風掃蕩下的羽毛。他們掠過房屋、門戶、教堂、乾草堆和各種的東西,那速度和聲音就像突然奔放起來的怒吼著的洪水。可是追逐者的聲音也是越來越大,而我伯父依舊聽見那小姐發狂的尖叫著:『快點兒!快點兒!』」

  「我的伯父連連地使用鞭子和韁繩,馬匹飛似的跑,渾身由於汗的泡沫發了白;然而後面的聲音更大了;那小姐還叫著:,『快點兒!快點兒!』我伯父在這危急關頭用力跺了一下靴子,於是——發現已是早晨,而他正坐在造車匠的圍場裡一部舊的愛丁堡郵車的駕駛座上,又冷又濕,深身顫抖,在跺著腳取暖!他爬下來,急忙向車子裡找那漂亮的少女——糟糕!那馬車既沒有門也沒有座位——只是一個空殼子。

  「當然,我伯父很明白這事情裡面一定有點神秘,而一切恰如他經常講的都過去了。他一直忠實地遵守著他對那漂亮的少女發的大誓:為了她拒絕了幾個可取的老闆娘,到死還是一個獨身漢。他老是說,那是多神奇的事,他由於爬過柵欄這種純粹的偶然的舉動,卻發現了郵車和馬的鬼魂,還有車掌、車夫和有按著規律每夜出去旅行的習慣的乘客們的鬼魂;他經常接著就說,他確信他是曾經在這些旅行中當過旅客的唯一的一個活人,我覺得他說得沒錯,紳士們——至少我從來沒有聽說有別人呢。」

  「我不懂這些郵車鬼在他們的郵包裡裝的是什麼東西,」極其注意地聽了故事的酒店老闆說。

  「死人的信呵,當然囉,」旅行商人說。

  「啊,噯——沒錯,」老闆答。「我倒沒有想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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