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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


  「我的親愛的姑母,」班·愛倫先生喊,「你多仁慈呵,來瞧我們!這就是索耶先生,姑母;我的朋友鮑伯·索耶先生,我對你說過的,關於——你瞭解的,姑母。」在這裡,當時並不是非常清醒的班·愛倫先生加上了「愛拉白拉」這個字眼,他本來打算用耳語聲說的,實際上卻聽得特別明瞭和清晰,任何人都會聽見,縱使他不願聽。

  「我的親愛的班傑明,」老太太說,急促地呼吸著,從頭到腳都抖著——「不要吃驚,我的親愛的,不過我想我最好還是和索耶先生單獨談幾句,一會兒——只一會兒。」

  「鮑伯,」班·愛倫先生說,「你帶我的姑母到外科手術室去好嗎?」

  「當然,」鮑伯用極其職業化的口氣回答。「請到這裡,親愛的夫人。不要害怕,夫人。我們能夠在很短的時間內替你弄得妥妥當當,那是無疑的,夫人。這裡,親愛的夫人。現在就開始吧!」說著,鮑伯·索耶先生把老太太扶到一張椅子上,關了房門,拉過另外一張椅子挨著她坐好,等著她把什麼毛病的特徵詳細說出來,他從這上面正確地見到一大串利益和好處。

  老太太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頭搖了好多次,開始哭起來。

  「神經質,」鮑伯·索耶輕鬆地說。「樟腦精羼水,每天三次,夜裡吃安神劑。」

  「我不知道如何開口說才好,索耶先生,」老太太說。「那是很痛苦和很難過的。」

  「你不用開口說了,夫人,」鮑伯·索耶先生答。「我可以預料到你要說的一切。頭有毛病呵。」

  「我很抱憾,我認為是心的毛病,」老太太說,輕輕呻吟一聲。

  「一點危險都沒有,夫人。」鮑伯·索耶回答,「原本的問題是胃。」

  「索耶先生!」老太大叫,大吃一驚。

  「不容置疑,夫人,」鮑伯答,顯出不可思議的聰明相。「藥,按時吃,親愛的夫人,就可以預防這一切。」

  「索耶先生,」老太太說,比先前更慌張了,「這種行為,不是對於像我這種處境的人太無禮了,就是因為你不瞭解我到這裡來的源由。假使什麼藥的力量,或者我可能利用的什麼先見,能夠阻止已經發生了的事情,我當然早就採取了。我最好是馬上見見我的侄子,」老太太說,生氣地旋轉著她的手提袋,一面說一面站起來。

  「慢一點,夫人,」鮑伯·索耶說:「或許我沒有瞭解你。什麼事呀,夫人?」

  「我的侄女,索耶先生」,老太太說——「你的朋友的妹妹。」

  「嗯,夫人,」鮑伯說,很不耐煩;因為老太太雖然很激動,但是說起話來卻極為慢,就像老太太們平時的情形。「嗯,夫人?」

  「三天之前離開我家,索耶先生,藉口去看我的一個姊妹,她另外的一個姑母,她辦著一個很大的寄宿學校,就在第三號程碑那邊,那裡有一棵很大的金鏈花樹和一座橡木門,」老太太說,說到這裡停住擦眼淚。

  「啊,該死的金鏈花樹,夫人!」鮑伯說,在焦急之中完全把他那一行的尊嚴忘了。「說得快一點吧;夫人,請你。」

  「今天早晨,」老太太慢吞吞地說,「今天早晨,她——」

  「她回來了,我想。夫人,」鮑伯說著,精神大振。「她回來了嗎?」

  「不,她沒有——她寫了一封信,」老太太答。

  「她說什麼?」鮑伯急忙問。

  「她說,索耶先生,」老太太答——「我就是為了這事,才要你讓班傑明有個思想準備,慢慢地讓他知道;她說她——我把信放在袋裡了,索耶先生,不過我的眼鏡在馬車裡;要是沒有眼鏡,我若想指給你那地方,那也不過是浪費你的時間;她說,總之一句,索耶先生,她說她結婚了。」

  「什麼!」鮑伯·索耶先生說——不如說大叫起來了。

  「結婚了,」老太太又重複一遍。

  鮑伯·索耶再也聽不下去了;從外科手術室沖到外間鋪面,大聲喊著,「班,我的朋友,她逃走了!」

  班·愛倫先生正在櫃檯後面打磕睡,頭過垂過了膝頭半呎的樣子,他一聽到這個駭人的消息,立刻向馬丁先生鹵莽地沖過去,一把揪住這位沉默寡言的僕從的衣領,表示出要把他就地扼殺的意思:由於常常隨著絕望而產生出來的那種決斷,他立刻把這意圖付之實行,帶著很大勇氣和外科手術的手腕。

  馬丁先生是一個不擅言語的人,沒有什麼雄辯的說服的能力,所以他臉上帶著非常鎮靜而和善的表情忍受著這種行動,忍了片刻;但是,那行動很快地就威脅著要落到這樣的結果:使他從此以後再不要求什麼工錢、膳宿或其他的東西了,他就咕嚕了一聲模糊不清的抗議,把班傑明·愛倫先生打倒在地上。因為那位紳士的手是纏住在他的領巾裡的,所以他沒有別的辦法,跟著也倒地板上。他們兩人正躺在那裡掙扎著,鋪面的門就打開了,兩個極其出人意外的客人來到了,增加了在場的人數。這兩位正是匹克威克先生和塞繆爾·維勒先生。

  維勒先生所看見的事情使他立刻發生的印象是這樣的:馬丁先生是索耶的醫務所雇來吃烈性的藥或者弄得發病,用來作實驗的;或者是隨時吞一點毒藥,為了試驗什麼新的解毒劑的效力;或者是做些其他別事情來促進偉大的藥物科學,滿足這兩位青年藥劑師胸中燃燒著的熱烈的探究精神。因此,山姆不願去干涉,安穩地站著,袖手旁觀著,好像他對於那懸而未決的實驗的結果感到很有興趣。匹克威克先生截然不同。他馬上用他慣有的那股勁撲到驚訝的交戰者們身上,並且大聲叫旁觀的人來調解。

  這驚醒了鮑伯·索耶先生,他直到現在才被他的朋友的瘋狂嚇癱了;在那位紳士的協助之下,匹克威克先生扶起來班·愛倫。馬丁先生發現只有他一人在地板上,跟著站起來了,四面看看。

  「愛倫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說,「什麼事情呀,先生?」

  「不要管,先生!」愛倫先生答,一副不買帳的樣子。

  「怎麼啦?」匹克威克先生問,望著鮑伯·索耶。「他不舒服嗎?」

  鮑伯·索耶還沒有回答,班·愛倫先生就一把抓住匹克威克先生的手;用極其悲傷的聲調喃喃地說,「我的妹妹,親愛的先生;我的妹妹呵。」

  「啊,就是如此嗎!」匹克威克先生說,「我希望,我們很容易地就解決了這個問題。你的妹妹平安無事,我到這裡來,我的親愛的先生,就是——」

  「很抱歉打斷了這樣有趣的行動,就像國王解散國會的時候說的囉。」向玻璃門裡面看過一會兒的維勒先生插嘴說,「不過,這裡還有另外一個實驗哪,先生,這裡有位令人可敬的老太太躺在地毯上等著解剖,或者電療,或者別的什麼提神的和科學的新發明呢。」

  「我差點忘了,」班·愛倫先生喊,「那是我的姑母。」

  「噯呀,」匹克威克先生說。「可憐的老太太!輕一點,山姆,輕一點。」

  「家庭裡的人的奇怪的境遇,」山姆說,把姑母抱到一隻椅子上。「喂,鋸骨頭的助理,快把揮發的玩藝兒拿出來!」

  後面這句是對穿灰色衣服的孩子說的,他剛好把馬車交給守街的人瞧著;跑回來看那大呼小叫是怎麼回事。穿灰色衣服的孩子、鮑伯·索耶先生和班傑明·愛倫先生(他把他姑母嚇昏過去,現在極孝順地盼她蘇醒過來),三個人忙著,老太太終於恢復了意識;隨後,班·愛倫先生帶著不解的臉色望著匹克威克先生,問他剛才打算說的、卻被人打斷了的是什麼。

  「我們這裡全是朋友,我想?」匹克威克先生清一清嗓子說,並且看看那駕駛著那匹肥馬所拉的轎車的、臉色陰沉的不愛講話的人。

  這提醒了鮑伯·索耶先生,那穿灰色衣服的孩子正睜大眼睛和豎著耳朵在旁觀。這位初學配藥的藥師被人揪住衣領舉起來扔出門外之後,鮑伯·索耶就叫匹克威克先生放心,可以一字不漏地說了。

  「你的妹妹,我的親愛的先生,」匹克威克先生對班傑明·愛倫說,「在倫敦;又健康又快樂。」

  「她的快樂不是我要達到的目的,先生,」班傑明·愛倫先生說,把手一揮。

  「她的丈夫是我要達到的目的,先生,」鮑伯·索耶說,「他將是,先生,我的距離十二步的目的,而且我要把他當做一個很好的目的呢,先生——這下流的惡棍!」這話,照樣子看,原本是很妙的恐嚇,並且是寬宏大量的;但是鮑伯·索耶先生在結尾加上些一般的說法,卻不免減輕了它的效果,說了些打破他的頭和挖出他的眼珠之類的話,比較起來自然是極普通的了。

  「且慢,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說:「在你管那位紳士叫這些渾名之前,請你靜下心來考慮一下,他的過錯究竟有多大,還有更重要的,請你記住他是我的一個朋友呵。」

  「什麼!」鮑伯·索耶先生說。

  「他的姓名,」班·愛倫喊,「他的姓名!」

  「那生聶爾·文克爾先生,」匹克威克先生堅決地說。

  班傑明·愛倫先生緩慢地把他的眼鏡用靴後跟踏得粉碎,拾起碎片分別裝在三隻衣袋裡,交叉著手臂,咬著嘴唇,用威脅的態度看著匹克威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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