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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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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上可沒有什麼古怪的東西,」皮匠答,搖著頭;假如你想遇見一個的話,恐怕你會發現,在這個掛號處要找一個合你心意的是很難的。」 上述短短的對話發生的時候,維勒先生正在房間的一頭他的墊褥上躺著,而皮匠是在房間的另外一頭他自己的褥子上面;照亮那房間的是一盞草燈和皮匠的煙斗的光,煙斗在桌子下面像一塊通紅的煤一樣放著光。這段談話雖簡短,卻強有力地使維勒先生對他的房東發生了好感;於是他用手肘住把身體支撐起來,以便比較長久地觀察一下他的外貌,因為直到現在,他既沒有時間也沒有意思這樣做呢。 他是個病容滿面的人——一切皮匠都是這樣的;有一部又硬又密的鬍子——一切皮匠都有的;他的臉是一種古怪的、和善的、五官不正的精工精品,裝飾了一對從前一定具有非常快樂的表情的眼睛,因為它們現在還閃著光。他有六十歲,誰知道他坐了多少年牢,所以他還有類似歡樂或者滿足的表情,那真是奇怪,他是個矮小的人,躺在床上的時候,把下半段身體縮上去,看來就像沒有腿那麼長。他嘴裡銜著一根紅色的大煙斗,一面抽著煙,一面凝視著草燈,帶著一種令人妒忌的平靜神情。 「你在這裡好久了嗎?」山姆問,打破了已經持續了相當長時間的沉默。 「是的,」皮匠答,一面說一面咬他的煙斗頭。 「藐視[注]?」山姆問。 皮匠點點頭。 「那末,」山姆帶著有點嚴厲的口氣說,「你一定要這樣頑固幹嗎:在這放大了的官立獸欄裡浪費你寶貴的生命?幹嗎你不讓步,對大法官說你很抱歉叫他的法庭受到藐視,你再也不了?」 皮匠把煙斗塞在嘴角裡,同時微微一笑,然後又把它放回老地方,但是沒有說話。 「你幹嗎不呢?」山姆說,不灰心地追問一句。 「啊,」皮匠說,「你不大懂這些事情的。那麼,你以為是什麼事情毀了我呢?」 「噯,」山姆說,剪著燈花,「我想開頭是你欠了債,呃?」 「一個小錢也沒有欠過,」皮匠說:「再猜猜看。」 「那麼,也許,」山姆說,「你買了房產,這句英國的妙語就是說你發了瘋,或者,你蓋起房子來,這句醫藥術語就是說你是無可救藥了。」 皮匠搖搖頭說,「再猜猜看。」 「你沒有打官司吧,我但願?」山姆說,很懷疑。 「生平沒有,」皮匠答。「事實是,我被毀了是因為我得了遺產。」 「呃,呃,」山姆說,「這是什麼話。我倒希望什麼發財的仇人用這種方法來毀我哪。我會讓他做的。」 「啊,恐怕你是不會相信的,」皮匠說,靜靜地抽著煙斗。「我要是你,我也不相信;不過那完全是真事。」 「怎麼了?」山姆問,已經被皮匠對他看的眼光引誘得有一半相信了。 「就是這樣,」皮匠答:「有位老紳士,我是給他做工的,他住在鄉下,我的女人——她死了,上帝保佑她吧,並且感謝上帝的恩典吧!——我的女人是他的一個卑微的親戚,他得了一場病,離開了。」 「到哪兒去了?」山姆問,他經過白天的種種事情之後,現在瞌睡起來了。 「我怎麼知道他上哪兒去了2」皮匠說,在盡情享受煙斗的時候由鼻孔裡說。「他死去了。」 「啊,原來如此,」山姆說。那後來呢?」 「後來,」皮匠說,「他留下了五千鎊。」 「他這麼做真是有大家風度啊,」山姆說。 「他把遺產留給了我一部分,」皮匠說,「因為我娶了他的親戚,你知道的。」 「好的,」山姆喃喃地說。 「因為一大堆的侄兒侄女們包圍著他,這些人老是互相爭吵和爭奪遺產,所以他就要我做他的執行人,把其餘的遺產委託我保管,[注]照留下的遺囑分給他們。」 「你說遺產委託保管是什麼意思?」山姆問,稍微清醒了一點。「假如不是現款,那有什麼用處?」 「那是個法律術語,只此而已,」皮匠說。 「我不信,」山姆說,搖著頭。「那個鋪子是不大講信用的吧。不過不管它,說下去。」 「唔,」皮匠說,「那麼我去取遺囑檢驗權的時候呢,那些侄兒侄女們因為沒有得到全部的錢失望得要命,就上了一個請願書[注]反對。」 「那是什麼東西?」山姆問。 「一種法律手段,那意思就等於說,不可以,」皮匠說。 「我明白了,」山姆說,「是人生不二法門的小舅子之類的東西。唔。」 「可是,」皮匠繼續說,「他們發現他們之間不能取得一致,所以,結果就不能成立反對遺囑的案子,所以他們撤消了請願書,我就付了一切的訴訟費用。我剛給了錢,有一個侄兒上了一個訴狀要求取消遺囑。這案子,過了幾個月之後,在保羅教堂廣場附近的一間後房裡,在一位耳聾的老神士面前開了審;有四個法律顧問經常每天輪流著去麻煩他,於是他想了一兩天,讀了六卷證件,就下判斷說,那立遺囑人的腦子不大健全,我應該把全部的錢都退回去,還要付全部的費用。 我上訴了:案子在三四個睡意朦朧的紳士們面前過了堂,他們在別的法庭上已經聽見過這件事,在那些法庭上他們是沒工作的律師;唯一的不同,就是,在那邊他們叫做博士,在另外的地方叫做代表,那你也許還不懂吧,他們呢,很盡責地證實了那老紳士的判決。後來,我們就去了高等法院,現在我們還在裡面,而且將來我也會永遠在裡面的了。 我的律師早把我的一千鎊都拿去了:又是『產業』——他們是這麼說法的——又是費用,我要付一萬鎊,所以我就來了,而且還要留在這裡,直到我死,補著鞋子。有人說起要向國會去告,我要不然也這樣做了,只是因為他們沒有工夫到我這裡來,而我又沒有權力到他們那裡去;他們看厭煩了我的長信,就把這事丟開了。這是絕對真實,沒有減一個字,也沒有加一個字,在這裡和在外面總共有五十個人知道得清清楚楚。」 皮匠停下來估量他的故事對山姆產生了什麼效果;但是發覺他已經睡著了,他就敲掉煙斗裡的灰,歎了一口氣,放下煙斗,把被子拉起來蒙住頭,也睡過去了。 第二天早上匹克威克先生正獨自坐著吃早餐:山姆正在皮匠的房裡忙著給主人的鞋子擦油和刷黑色的綁腿,這時,門被敲了一下,而匹克威克先生還沒有來得及叫「進來」的時候,接著就出現了一隻毛茸茸的頭和一頂棉紗天鵝絨便帽,這兩樣東西他不費勁地就認出是史門格爾先生的私產。 「你還好嗎?」那位名士說,還附帶著把頭點了一兩下:「我說呀——你今天早上約定了什麼人沒有?三位男子——一位呱呱叫的紳士派的傢伙——在樓下找你,在敞廳組的每一扇門上敲著;因此被那些嫌開門麻煩的大學生[注]罵得狗血噴頭。」 「唉呀!他們多笨啊,」匹克威克先生說,站起來。「是的;我相信一定是我的一些朋友,我還以為昨天他們會來的。」 「你的朋友們!」史門格爾叫喊說,拉住匹克威克先生的手。「不用再說了。我該死,他們從這一分鐘起就是我的朋友了,而且也是彌文斯的朋友。彌文斯是個有趣得要命的、紳士派的傢伙啊,是不是?」史門格爾很感動地說。 「我不大認識這位紳士,」匹克威克先生說,猶豫著,「所以我——」 「我知道,」史門格爾插嘴說,抱住匹克威克先生的肩膀。「你將來就會更瞭解他的,你會喜歡他的。這個人啊,先生,史門格爾帶著嚴肅的臉色說,「他有一種會使德勒裡胡同戲院覺得光榮的滑稽才能。」 「真的嗎?」匹克威克先生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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