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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第44章
  敘述弗利特監獄裡發生的一些小事,
  和文克爾先生的神秘的行為;
  並且說明那可憐的高等法院犯人如何終於獲得解脫


  匹克威克先生被山姆的依戀的熱情感動得實在太嚴重,所以對於他所採取的自願無限期委身于債務人監獄的這種冒失行動不可能流露出任何生氣或不高興的表示了。他唯一堅持要求稍微加以解釋的問題是拘留山姆的債權人的姓名,但是這一點維勒先生卻堅持不說。

  「那沒有用處的;先生,」山姆一再地說。「他是一個壞心腸的、有惡意的、頭腦庸俗的、怨恨的、愛報復的人,他的一顆狠心是不會軟的:就像那個善心的牧師說那害水腫病的老紳士囉——因為他說他認為把財產留給他的妻子比拿去造一個小教堂好。」

  「但是你想想吧,山姆,」匹克威克先生勸他,「數目那樣小,很容易就可以償付的;而且我決定你可以留在這裡,你該想想假如你能到監牢外面的話,會有多大的益處。」

  「非常感謝你,先生,」維勒先生嚴肅地回答說:「不過我倒不願意。」

  「不願意什麼,山姆?」

  「噯,先生,我不願意讓自己低三下四去向這個狠心的仇人去討情啊。」

  「不過叫他收下錢來並不是討情呵,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辯解說。

  「請你原諒,先生,」山姆回答說:「但是把錢還給他未免是太大的情面囉,他不配的;就是這個原故,先生。」

  講到這裡,匹克威克先生帶著有點厭煩的神情抹抹鼻子,維勒先生覺得為謹慎起見還是把話題換一換好。

  「我採取我的決定是有道理的,先生,」山姆說,「而你也是有同樣的理由才採取的;這倒叫我想起那個有道理的自殺的人:你是當然聽說過的囉,先生。」維勒先生說到這裡住了口,滑稽地從眼角上向他主人看了一眼。

  「這裡說不上『當然』兩個字,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說,儘管山姆的固執使他不高興,卻忍不住逐漸露出一絲微笑來了。「談到的那位紳士的名氣我從來沒有聽到過。」

  「沒有,先生!」維勒先生喊。「你使我吃驚了,先生;他是政府機關裡的一個文書,先生。」

  「是嗎?」匹克威克先生說。

  「是啊,先生,」維勒先生答:「而且是個非常可愛的紳土——是那種精細和愛整潔的人,逢到陰天就把腳放在小小的印度橡皮消防水桶裡,並且絕對沒有什麼貼心的朋友,只有野兔皮;他有道理地省下錢來,有道理地每天穿一件乾淨補衫;有道理地不和他的哪一個親戚說話,怕他們要向他借錢;的確完全是個不平常的叫人歡喜的人物。他的頭髮有道理地每兩星期剪一次,他的衣服是按經濟的原則定做的——一年三套,把舊的送回去調換。

  他既然是個非常刻板的紳士,所以每天都在老地方吃中飯,那裡是一先令九便士割一塊腱子肉,老闆時常眼淚汪汪地說,他割的總是很好的和再合算不過的:更不用說冬天的時候他把火爐燒得那樣旺,那每天就是四便上半的純粹損失:不用說,老闆看見他那樣幹的時候是氣得不得了囉。而且還是那樣大的架子!『趕快來伺候,』他每天一走進來就這樣喊,『托馬斯,把《泰晤士報》找來;讓我看看《先鋒晨報》,別人放手的時候就拿來;也不要忘了替我預約《紀事報》;把《報知》就拿來吧;』後來他就坐著把眼睛盯在鐘上,到一定時候的四分之一分鐘之前趕出去攔住送晚報來的孩子,把那份報紙看得那樣起勁和持久,使得其他的顧客簡直要拼命和發瘋,尤其是一位容易動氣的老紳士,茶房老是要在這時候特別照顧他,免得他用切肉刀做出什麼冒失的舉動。

  得啦,先生,總之他把這裡最好的位置一占就是三個鐘頭,而且吃了飯之後決不再吃任何東西,只有打打瞌睡,隨後他到不遠外幾條街的一個咖啡店裡,喝一小壺咖啡吃四隻烤餅,然後就走回肯辛頓的家裡上床睡覺。一天夜裡,他病得很厲害,請了醫生;醫生坐了一輛綠色的輕馬車來了,帶著一副魯濱孫·克羅索式的踏腳梯,那東西他下車的時候可以放下,上了車子又可以拉上去,這就省得馬車夫下來,也就免得大家看出他只穿著一件制服上衣、卻沒有制服褲子來配襯。『什麼事呀?』醫生說。『難受得很,』病人說。『你吃了什麼呢?』醫生說。『紅燒小牛肉,』病人說。『你最後吞的是什麼!』醫生說。『烤餅,』病人說;『那就是了,』醫生說。『我馬上送一盒丸藥給你,你再也不要吃了,』他說。『不吃什麼呀?』病人說——『丸藥吧!』

  『不;烤餅,』醫生說。『為什麼?』病人說,從床上跳起來;『我每天夜裡吃四隻烤餅,已經十五年了,有道理的。』

  『那麼你以後是改變的好,有道理的,』醫生說。『烤餅是合乎衛生的,先生,』病人說。『烤餅是不合乎衛生的,先生,』醫生惡狠狠的說。『但是它們是很便宜的』病人說,退讓了一點,『而且是這樣合算。』

  『再便宜對於你還是貴的;你出錢買來吃就是貴的,』醫生說。『每天晚上四隻烤餅,六個月就叫你完蛋了!』病人在他臉上緊緊盯著,心裡盤算了好一會兒,最後他說了,『你這話是真的嗎,先生?』

  『我可以拿我這一行的名譽打睹,』醫生說。『你覺得一次吃多少烤餅就可以叫我立刻死掉呢?』病人說。『我不知道,』醫學說。『你看半個銀幣的烤餅能不能?』病人說。『我想可能的,』醫生說。『我想三先令的就一定能行?』病人說。『當然,』醫生說。『很好,』病人說;『晚安。』第二天早上他起來生了火爐,叫了三先令的烤餅,把它們都烤一烤,全吃了下去,就完了蛋。」

  「他這樣做是幹什麼呀?」匹克威克先生莫名地問;他聽見這故事的悲慘的結局大為驚動了。

  「他這樣幹什麼,先生!」山姆重複他的話說。「噯,為了支持他的烤餅是合乎衛生的大道理呵,為了表示任何人都不能使他改變主意啊!」

  維勒先生就是用諸如此類的躲閃和交換的談話,在他第一夜住到弗利特的時候來應付他的主人的詢問。匹克威克先生發現一切溫和的勸告終歸無效,最後就勉強同意了他按周計算租了一個住處,那是在上面一層由一個禿頭皮匠承租下來的一間小小的傾斜的房間裡。維勒先生搬了一張從洛卡先生那裡租來的床鋪到這卑微的房間裡;夜裡躺到上面的時候,他是那麼自在,就仿佛他是從小在監牢裡長大,他的整個家族已經在裡面生活了三代。

  「你上床之後老是要抽煙的嗎,老公雞?」維勒先生和他的房東兩人都上床之後,維勒先生這樣問他。

  「是呀,小矮腳雞,」皮匠答。

  「對不起,請問你為什麼把你的床鋪放在那張松木板桌了下面呀?」山姆說。

  「因為我沒有到這裡之前睡慣了四根柱子的床,我發覺用桌子的四條腿來代替正好也一樣,」皮匠答。

  「你是個怪人,先生,」山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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