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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


  「啊,發誓是真的!」史門格爾答。「聽他變成小車子裡的四隻貓吧——一點不含糊的四隻貓,我憑榮譽發誓。那你就知道他是伶俐得要死了!真混帳,你看見他有這些特點的時候,你也不能不喜歡他啊。他只有一個缺點——就是我對你說過的那點小毛病,你知道。」

  因為史門格爾先生說到這裡就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和表示同情的態度搖搖頭,匹克威克先生覺得人家在期望他說點什麼話,所以就說了「啊!」於是神情不安地看著門口。

  「啊!」史門格爾先生響應他,還帶著一聲長歎。「這個人是個討人喜歡的夥伴,先生——我不知道什麼地方還有比他更好的夥伴;不過他有那麼一點美中不足。假使這時候他祖父的鬼魂出現在他前面,先生,他也要向他討那筆借去買十八便士印花的債。」

  「噯呀!」匹克威克先生叫。

  「是的,」史門格爾先生接著說:「如果他有力量叫他復活,他在兩個月零三天之內就要和他重新算帳的!」

  「這些是非常特別的啊,」匹克威克先生說:「不過恐怕我們在這裡談的時候,我的朋友們卻要因為找不到我急得要命了。」

  「我帶路,」史門格爾先生說,走向門口。「早安。他們在這裡的時候我不想打擾你,你知道。順便說一句——」

  史門格爾說了最後這五個字之後突然停了下來,把已經打開的門又關上了,輕輕走向匹克威克先生身邊,踮著腳走近他,用非常溫和的耳語聲說:

  「借給我半個銀幣好嗎,到下星期的週末還你,你方便不方便?」

  匹克威克先生幾乎忍不住想笑,勉強設法保持著嚴肅的神情,拿出錢來放在史門格爾先生的手心裡;因此,那位紳士點了好多下頭眨了好多次眼睛,暗含著深奧的神秘,於是去請那三位客人,並且不久就同他們一道進來;又咳嗽三聲,點了三下子頭,仿佛向匹克威克先生保證他不會忘記歸還,然後用一種引人注意的態度和大家一一握手,終於走了。

  「我親愛的朋友們,」匹克威克先生說,輪流和特普曼先生、文克爾先生、史拿格拉斯先生——所謂三位客人就是他們——握握手,「我見到你們很高興啊。」

  這三位大為感動。特普曼先生悲哀地搖頭;史拿格拉斯先生帶著不加掩飾的感情掏出了手絹;文克欠先生退到窗戶口,大聲地吸鼻子。

  「早,紳士們,」山姆說,恰恰在這時候拿著鞋子和綁腿進來:「別猶豫了吧,就像小孩子在他的女教員死掉之後說的囉。歡迎到敝校來,紳士們。」

  「這個笨蛋,」匹克威克先生在山姆跪下來替主人扣綁腿的時候拍拍他的頭說,「這個傻瓜使自己被捕了,為了靠近我。」

  「什麼?」三位朋友大聲喊。

  「是的,紳士們,」山姆說,「我是——站穩了,先生,請你——我是一個囚犯,紳士們;我在這裡『坐牢[注]』,就像坐月子的女人說的囉。」

  「囚犯!」文克爾先生喊,用了一種莫名斯妙的猛勁。

  「哈羅,先生!」山姆答應他,抬起頭來。「什麼事呀,先生?」

  「我本來希望,山姆,希望——沒有什麼,沒有什麼,」文克爾先生慌慌張張地說。

  文克爾先生的態度裡有一種那麼突兀而不安的東西,使得匹克威克先生不由自主地望望他的兩個朋友,要求他們加以解釋。

  「我們不知道啊,」特普曼先生說,用高聲回答這無言的詢問。「過去兩天以來他一直非常興奮,他的整個的神態很不像平常的樣子。我們怕是出了什麼事,不過他堅決否認。」

  「沒有啊,」文克爾先生說,在匹克威克先生的注視之下臉紅起來:「真是沒有什麼啊。我保證沒有什麼,我的好先生。我必須離開倫敦幾天,為了去處理一些私事,我本來希望說服你讓山姆陪我去的。」

  匹克威克先生比以前顯得更吃驚了。

  「我想,」文克爾先生結結巴巴地說。「山姆是不會反對這樣辦的;不過,自然囉,他既然是這裡的囚犯,那麼這事情就不可能了。所以我只好一個人去了。」

  文克爾先生說這些話的時候,匹克威克先生有點驚訝地感覺到山姆的手指在綁腿上抖著,好像他不是吃驚而是發慌。文克爾先生說完的時候,山姆也抬起頭來注視著他;雖然他們互相交換的眼光只是轉眼之間的事,但是,他們似乎是互相瞭解的。

  「這事你知道不知道,山姆?」匹克威克先生嚴厲地問。

  「不,我不知道,先生,」維勒先生答,開始極度殷勤地扣鈕子。

  「的確嗎,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說。

  「噯,先生,」維勒先生答應說:「我說的完全是事實,以前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件事。若我猜呢,」山姆加上了一句,同時看看文克爾先生,「我沒有任何權利來說那是什麼事,怕的是會猜錯。」

  「我沒有權利再往下追究一個朋友的私事,不管是多知己的朋友,」在短暫的一陣沉默之後,匹克威克先生說:「現在我只能這樣說,我根本不瞭解這事。得——這個問題我們談得已經夠了。」

  這樣表明了自己的看法之後,匹克威克先生就把談話引到別的題目上,於是文克爾先生逐漸顯得比較安心些了,雖然離開完全安心還差得很遠。他們要談的話非常多,因此上午很快就過去了;到三點鐘的時候,維勒先生在那小小的飯桌上擺上一隻烤羊腿和一塊大肉餅:還有一碟一碟的蔬菜,和幾壺黑啤酒,有的放在椅子上,或者床架子上,或者別地方:每個人都覺得要飽餐一頓,雖然買肉和燒肉以及做餅和烤餅都是在附近的監獄廚房裡做好的。

  跟著來了一兩瓶很好的葡萄酒,那是匹克威克先生派人到民法博士會的號角咖啡館買的。所謂一兩瓶,實際上,說一瓶或六瓶更恰當,因為,在酒喝完、茶用過的時候,通知客人退出的鈴聲已經響了。

  但是,倘若說文克爾先生上午的行動已經是不可思議的,那麼,在他自己的感情的影響之下,並且在分享了那一瓶或六瓶酒的影響之下,準備和他的朋友告別的時候,那行動就變得十分神秘和嚴肅了。他滯留在後面,等特普曼先生和史拿格拉斯先生走掉之後,於是瘋狂地抓住匹克威克先生的手,臉上帶著一種表情,其中的強烈而巨大的決心和濃重而實在的憂鬱可怕地混合在一起。

  「晚安,我的親愛的先生!」文克爾先生低聲說。

  「保佑你,我的親愛的朋友!」熱心腸的匹克威克先生答,回報他的是青年朋友的緊緊的握手。

  「走吧!」特普曼先生在過道裡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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