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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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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紀念魯德王,這顯而易見是不公正的事,而且是一種不忠實地提高科爾王的功紀的事。 「但是,在一切狂歡之中,卻有人在倒出濃濃的美酒時卻不喝,在美妙的樂聲中卻不跳舞,這並不是因為一,而是全國人民都正在祝賀他的幸福,而勒緊喉嚨和錢袋的那位布賴都德王子。因為這一回事,王子卻忘記了外交部長具有為他戀愛的無可置疑的權利,他卻違反了政策和外交的一切先例,為了自己的利益已經戀愛上了一位高貴的雅典人的美貌的女子並私訂了終身。 「這裡,我們真正體會到文明和教養等多方面好處的一個鮮明的事例。假如王子是生在後世,他便立刻娶了父親所選定的對象,而後拼命地努力工作,來緩和壓在他身上的沉重的負擔。他可以用盡心思的去計劃如何侮辱和怠慢使她心碎;或者,假使她用女性的精神,和意識到種種冤屈而產生的心理支持她熬過了這種虐待,他也可以想辦法要了她的命,實際而可行把她甩掉。但是布賴都德王子哪一種解脫法都沒有想到;因此他要求他的父親讓他私自朝見,把事情告訴了他。 「一切都管,就是不管自己的感情,那是君王們的由來已久的特權。魯德王大發雷霆,把王冠扔到天花板,又伸手接住——因為在那時代,君主們是把王冠戴在頭上,卻不是藏在碉樓裡的——他頓腳,捶額頭,奇怪他自己的骨肉怎麼會反抗他自己,後來,他叫來了衛士,命令王子立刻到一座很高的角樓去坐禁閉:這是古代的君王們在兒子們的婚姻傾向跟他們自己的不是同一角度的時候通常採用的對待兒子的辦法。 「布賴都德王子在高高的角樓裡被關了大半年,他的肉眼前面除了一堵石牆沒有別的,他的精神的視線之前也只有長期的囚禁,所以他自然而然地開始盤算起逃走的辦法,經過幾個月的準備,終於達到目的;自己跑了,卻體貼入微地留了一把餐刀在他的獄卒的心裡,因為要不然那可憐的傢伙(他還有家庭)就要被認為暗中參與他的越獄而受到暴怒的國王的處死。 「兒子的逃跑使國王念怒若狂。他不知道向誰來發洩悲傷和忿怒才好,幸而想起了把他兒子帶回國的侍衛長,於是免掉了他的年俸。同時也割掉了他的頭。」 「同時,年輕工子化裝好,自己在他父親的領土上流浪,在千辛萬苦中是由於對那位雅典姑娘懷著的甜蜜的思念而獲得鼓舞和支持,她是他受到這種疲憊的苦難的無辜禍首呵。一天,他在一個鄉村停下來休息;看見草地上在進行著快樂的舞蹈,快樂的面孔來來去去,就鼓起勇氣問一個站在他附近的縱酒狂歡的人,這樣作樂是為了什麼。 「『你不知道嗎,陌生人,』他回答說,『不知道我們的國王最近發的佈告嗎?』」 「『佈告!不清楚。什麼佈告?』王子回答——因為他都是走的偏僻的小路,所以不知道大路上的事情。」 「『嘿,』那個農民答,『我們的王子願意娶的那個外國女人已經嫁給她本國的一個貴族了;國王宣佈了這件事,並且叫大家共同慶祝;因為現在布賴都德王子當然要回去娶他父親所選定的人了,據說她漂亮得像正午的太陽呢。祝你健康,先生。國王萬歲!』」 「王子不再聽下去。離開了那裡,跑進附近一座森林的最叢密的深處。他漫無目的地走著,走著,日以繼夜,在烈日之下,也在冷冷的慘淡的月光之下;經過正午的乾燥,也經過深夜的濕冷;在晨曦的灰暗光線之中,也在晚霞的紅光之中。他本來是想往雅典去的,但現在卻完全不在意時間和目的了,糊裡糊塗地迷了路來到了巴斯。 「那時候還沒有巴斯這城市。那裡是荒無人煙,根本不會有巴斯這個地區的名字,但是卻有那高貴的國土,有那連綿的山丘,有那靜靜地流著,流向遠方的美麗的河水;還有那高聳的山嶺,像苦難的人生一樣,遠遠地望去,一部分被早晨的迷霧遮掩住,失去崎嶇險峻的氣勢,卻好像是非常溫柔了。王子被這景象的柔美所感染,頹然坐在綠色的草地上,用淚水來沒洗他的腫脹的腳。 「『啊!』不幸的布賴都德說,合著雙掌,悲傷地抬頭仰望著天空,『但願我的流浪生活在這裡終結吧;但願我用來悲悼寄託錯了的希望和遭到鄙棄的愛情的這些感恩的淚水,從此永遠和平靜謐地流吧!』」 「這願望被神靈聽到了。那是異教徒的信奉神靈的時代,常常人們一說,這種神道就會接受他們的持詞,而且非常迅速,有些時候竟是極其粗暴。大地在王子的腳下裂開了;他陷進了裂口;而那裂口馬上又在他頭上永遠閉攏了,只留了他的熱淚從地底下流出來的一個泉眼,而從此以後它就永遠從那裡迸流而出。 「值得注意的是,甚至到了現在,許許多多在伴侶上失望的年長的女士們和紳士們以及差不多同樣多的急於獲得伴侶的年輕的男女,每年都到巴斯來喝這眼泉水,由這裡面獲得許多力量和安慰。這對於布賴都德王子的眼淚的功德是一種最崇高的讚譽,也是這個傳說的真實性的最有力的證明。」 匹克威克先生讀完這篇小小的手稿之後困倦地打了幾個呵欠,小心地又把它折好,放回了抽屜裡,於是帶著顯得極度疲倦的身軀點著了臥室蠟燭,緩緩的走上樓去睡了。 他按照慣例在道拉先生的門口停住,敲門說聲晚安。 「啊!」道拉說,「要去睡覺嗎?我但願已經睡著了。陰涼的夜。在颳風。是嗎?」 「風很大,」匹克威克先生說。「晚安。」 「晚安。」 匹克威克先生疲倦進了臥室,道拉先生重新坐在火爐前面的椅子上,為了實踐他的盲目許下的諾言,坐著等他的妻子回家。 比坐著等人更難過的事恐怕是太少了,尤其是那被等待的人是去參加什麼無聊晚會的。你不由自主的會想到在他們那方面時間過得有多快,而在你這方面卻拖得如此之慢;你越這樣想,你覺得他們快回來了的希望就越微弱。況且,時鐘的的答答走得那樣響,在你獨自一人坐著的時候,就仿佛身上穿了蜘蛛網做的貼肉衣服。剛剛開始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搔你的右膝,然後這種感覺很快又去刺激你的左膝。 你剛變換了坐的姿勢,那種感覺又很快上了你的手臂;你坐臥不安地把四肢扭成各種各樣奇怪的姿勢的時候,你的鼻子上突然又犯了這毛病,於是你就去揉鼻子,仿佛把它揉掉——無疑你是會探掉的,假使你能夠這樣做的話。眼睛呢,也不過是一種負擔,你盡在睡眼蒙朧地剪掉一根燭芯,而另外一根卻又一時半長了。由於這些,以及許多其他傷腦筋的不大不小的麻煩,使得夜深人靜地枯坐成了一樁絕對不令人愉快的事情。 這正是道拉先生現在的意願;他坐在火爐跟前,老實說對於使他不能睡覺的所有參加晚會的沒人性的人懷著莫大憤慨。甚至想到因為自己在傍晚的時候覺得頭疼所以才打算留在家裡,也沒有使他的心情好過一點。最後,打了幾次盹,把頭向火爐圍欄沖了好幾次又及時地縮了回來才免得臉上打上烙印以後,他就決定躺到後房的床上去考慮考慮——當然不是去睡覺。 「我是個睡死覺的人,」道拉先生躺上床之後說。「我必須醒著才行;我想我在這聽得見敲門聲的。我想是的。我聽見守夜的人哪。他在走著。可是現在聲音卻模糊些了。模糊了一點點。他轉彎了。啊!」道拉先生想到這裡的時候,他就轉了那要轉沒轉、逡巡了好久的彎,深深地睡去了。 時鐘才破了三點,一頂轎子忽然刮到新月街來了,裡面就是道拉太太:兩個轎夫一個又矮又胖,一個又高又瘦,他們一路上為了使身體保持著垂直的姿勢已費了很大的事,更不用說還要抬著轎子了;但是在那一帶高地上和在新月街上,風刮得如此凶,像是要把路上砌的石子也卷起來似的,風的狂怒極為可怕。所以他們非常樂意地放下轎子,在大門上重重地敲了兩下。 他們等了一會兒,但是沒有人來。 「傭人們在帕普斯的懷裡了,我想,」矮轎夫說,把手伸到拿著火把照路的孩子的火把上去烘。 「我希望他捏他們一把,使他們快點醒過來,」高個兒說。 「再敲敲吧,好嗎?」道拉太太在轎子裡喊。「請你們再敲兩三次。」 矮胖子是很願意儘快地把這工作做完的;所以他就站在臺階上敲了四五次極其驚人的雙響,分開來就是八下或者十下之多:同時那高個兒就走到路當中,抬頭看窗子裡是否有燈光。 沒有人來。依舊是一片寂靜和黑暗。 「唉呀!」道拉太太說。一你一定要再敲敲,請你。」 「是否有門鈴呀,太太?」矮轎夫說。 「有的,」拿火把的孩子插嘴說,「我一直在拉著呢。」 「就一個把手了,」道拉太太說,「線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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