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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還有文克爾呢?」特普曼先生急忙補充說。

  「我們在這裡!」那位紳士喊,和他的漂亮的伴侶從一個角落裡出現了;此刻,到底是他的臉還是那位黑眼睛的年輕女士的臉更紅些,那真難說。

  「多麼不可思議的事呀,文克爾。」匹克威克先生說,有點發脾氣了,「你竟沒有早些站好。」

  「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文克爾先生說。

  「唔,」匹克威克先生說,非常意味深長地微微一笑,因為他的眼光落到愛拉白拉身上了,「唔,我真不知道那算不算什麼。」

  然而,沒有時間來更多地想這問題了,因為提琴和堅琴真正熱烈地演奏起來。匹克威克先生走起來了——交叉著手——打正中走到房間的盡頭,起到離火爐一半的地方,重新回到門口——攙著老太太到處舞——在地上重重地頓腳——第二對準備出場——重新開步——又是各處走了一通——又是頓腳——又是一對,又是一對——從來沒有這麼起勁!最後,跳舞要結束了,也就是;老太太出著粗氣走出了房門。由牧師太太代替了她的地位又跳足了十四之後,這位紳士雖然已經毫無努力之必要,卻還是不斷地在跳,合著音樂的節拍,並且一直用一種難以形容的舞姿向他的舞伴微笑著。

  遠在匹克威克先生舞倦之前,新婚的一對早已退出了舞會。然而在樓下的晚餐卻很熱烈,餐後大家又坐好長的一段時間;匹克威克先生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夾七夾八地記得曾經個別而且親密地邀請了大約四十五個人同他在喬治和兀鷹飯店吃飯,當他們一到倫敦的時候;匹克威克先生認為這是相當明確的象徵,表示他昨天夜裡除了運動之外還做了些家務事之類的工作。

  「那末今天晚上你們廚房裡有野味了,我的親愛的,是嗎?」山姆問愛瑪說。

  「是呀,維勒先生,」愛瑪回答:「聖誕前夜我們總是有的。主人無論怎樣也不會忘記這一點。」

  「你的主人真妙,什麼都不會忘記,」維勒先生說。「我的親愛的,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他那樣會辦事的人,或者像他這樣地道的紳士。」

  「啊,他真是呀!」胖孩子一道參加到他們談話的隊伍中並說,「他養的豬多好!」胖青年對維勒先生投過一種幾乎像吃人生番的貪饞的脫視,因為他想到紅燒的豬腿和肉汁了。

  「呵,你到底醒過來了,是嗎?」山姆說。

  胖孩子點點頭並帶著一絲微笑。

  「我對你說吧,小蟒蛇,」維勒先生動人地說:「你要是不少睡些,多動此,等你長大了的時候,你就得像那個梳了辮子的紳士一樣的受罪了。」

  「他出什麼事啦?」胖孩子問,聲調是躊躇的。

  「我馬上就跟你說呀,」維勒先生答:「世上能有怎麼樣的大塊頭,他就得算是一個——真正是個胖子,他四十五年沒有看到一眼自己的鞋子。」

  「天呀!」愛瑪喊。

  「是嘛,他是沒有阿。我的親愛的,」維勒先生說:「假如你按照,他自己的腿做個模型放在他的餐桌上,他自己也不會認識的。唔,他常常走到他的辦公室去,身上掛了一根漂亮的金錶鏈,大約有一尺又四分之一長,一隻金表放在表袋裡,那表是很值錢的——我不敢說值多少,不過總是一只要多貴有多貴的表——又大又重,圓的,難得有那麼大的表,就像很難找到他那樣胖的人。表面按著比例也很大。『你最好不要帶這表,』那些老紳士的朋友們說,『你會遭到搶劫的,』他們說。『我嗎?』他說。『是呀,要搶你,』他們說。『可以,』他說,『我倒要看看有哪個賊能把這表拿出來,連我也拿不出呀,它裝得結實了,』他說,『每次我要知道時間,老是看麵包店裡的表。』

  於是他笑得快活死了,像是要裂成碎片,並且又伸著撲了粉的頭拖著辮子出去了,沿著河濱大道一歪一歪地走著,帶了拖得比平常更長的錶鏈,那只大圓表在他的灰色的粗絨布短褲口袋裡,幾乎要裂出來似的。全倫敦沒有一個扒手沒有拉過那鏈子,鏈也從未從衣服上掉下來。表從來也不會出來,所以他們不久就厭倦了在人行道上拖著腳步跟著這一位紳士走了。他呢,回家就笑得不可開交,辮子抖動得像只荷蘭鐘的擺。最後,有一天那老紳士正在搖搖晃晃著,看見一個他一眼就猜出來的扒手走過來,跟一個頭很大的小孩子手攙著手。

  『出花樣了,』老紳士自言自語說,『他們要再嘗試一次,可是不會成功的!」所以他開始格格地笑得很開心,但是忽然,那小孩子放開扒手的手,頭向前筆直撞上了老紳士的肚子,叫他痛得彎了好半天的腰。『殺人了!』老紳士喊。『行啦,先生,』扒手湊著他的耳朵低聲說。等他伸直了腰的時候,表和鏈子都沒有了,還有更糟的呢,從此以後老紳士的消化就壞了,一直到死都沒有好;所以你當心你自己吧,小傢伙,當心不要太胖了。」

  維勒先生說完了這些似乎使胖小孩子很感動的富有教育意義的故事之後,他們三人就走到那個大廚房裡按著老祖宗從太古就立下來的規矩,也是每年聖誕前夜都遵守的慣例全家所有人都集合到這個大廚房裡來。

  在這廚房的天花板的中央,老華德爾剛剛親手掛了一大根槲寄生樹枝,這一根樹枝立刻就引起了一場普遍的和極其愉快的掙扎和騷亂;在正中間是匹克威克先生,他用那種足以使美人托林格洛娃的後裔感到榮幸的殷勤,拉住老太太的手,把她領到那樹枝下面,禮貌周全地吻吻她表示致敬。老太太就用適合於如此重大而嚴肅的事情的全部尊嚴接受了這實惠的禮貌;而那些年輕的女士呢,對於這個風俗沒有抱著那樣的迷信式的尊敬,或者也許是認為假使這樣的「接吻致敬」費點兒事才得到的話是足以大大地增加它的價值吧,所以就又叫喚又掙扎,向角落裡逃避,說狠話,說軟話,總之用盡一切方法來拒絕,但是並不離開這房間;直到有些比較缺少冒險性的紳士正要斷了這種念頭的時候,她們卻突然覺得繼續抵抗是沒有用的,就幹乾脆脆地讓人吻了。

  文克爾先生吻了那黑眼睛的年輕女士,史拿格拉斯吻了愛米麗。維勒先生——倒不單單是因為在槲寄生樹枝下面的緣故——吻了愛瑪和其他的女僕們,只要是他捉得到的他都吻。至於兩位窮親戚,他們吻了每一個人,連年輕的女客中間那些比較醜的也在所不免;這些比較醜的女容呢,在過度惶惑的心情之下,在柳寄生樹枝剛剛掛上的時候就恰恰跑到它的下面,自己也不知道!華德爾背向火爐,站在那裡觀看著這個場面,非常滿意;胖孩子卻利用這機會,迅速地擅自吞了一塊特別好的碎肉餅,那是特地給什麼人留著的。

  現在,叫喚聲消失了,臉孔和發髦都顯得興奮之後留下的那種特別的痕跡,而正如上面所說的那位被吻的老太太,正站在槲寄生樹枝下面高興地看著他們周圍進行的一切。這時候,那位黑眼睛的年輕女士跟其他年輕女士們聊了幾句,忽然就沖了過來,用手臂摟著匹克威克先生的脖子,熱烈地親吻了他的左頰,而匹克威爾先生還不十分明白是怎麼回事的時候,就已經被她們全體包圍,一人吻過一下了。

  看看真有趣哪,匹克威克先生被包圍在核心,一會兒被拉到這邊,一會兒被拉到那邊,最初被人吻了下巴,後來被人吻了鼻子,後來被人吻在眼鏡上,引起一陣陣哄然大笑;但最有趣的還在後面,只見匹克威克先生被人用手絹蒙住眼睛,捉起迷藏來,撞上了牆,跌進角落裡,妙趣無窮,跟盲人似的,做出許許多多怪動作,到最後捉住了窮親戚之一;於是輪到他自己來逃避盲人了,而他逃避得又是如此的矯捷和輕快,博得旁觀者的無限的讚歎。

  窮親戚們恰恰捉住他們認為是樂於幹這一手的人;到遊戲失了趣味的時候他們自己卻被人捉住了,大家都厭倦了捉迷藏之後,又玩起了搶葡萄乾的遊戲[注],等到很多的手指被燒痛了、所有的葡萄乾都被搶光了,他們就在大火爐旁邊坐了,吃著豐盛的晚餐和喝著香酒[注],酒是用那只比洗衣作的錮裡面的蘋果在滾熱的水中嘶嘶地響鍋小一些的缸盛著,又好看,又好聽,魔力無窮。

  「這,」匹克威克先生說,看看周圍,「這真是舒服呵。」

  「我們的老規矩,」華德爾先生回答說。「聖誕前夜,全家都一塊兒在這裡坐著,你看見的羅——僕人們也都在內;我們在這裡一直等待敲響十二點的鐘聲,迎接聖誕,行行酒令,說說故事來消磨時間。特倫德爾,我的孩子,把火撥大些。」

  木柴被撥動的時候,無數明亮的火星飛進起來,深紅的火焰發出強烈的光輝,一直射到最遠的角落裡,並且把它的鮮豔的色彩投向了每一張臉孔。

  「來,」華德爾說,「唱一支歌——唱一支聖誕歌!我不妨來一個,假使你們沒有更好的話。」

  「好!」匹克威克先生說。

  「倒滿杯子,」華德爾喊。「我們要把香酒喝個精光,那總還得足足的兩個鐘頭;快全體都倒滿,聽我唱吧。」

  說了這話,這位愉快的老紳士就用圓潤而洪亮的聲音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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