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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是的,先生,」匹克威克先生回答:「沒有這位女士的同意和允許,我是反對說任何會傷害她,或使她會不高興而引起哪些回憶的話的。」

  「威塞非爾德小姐,」彼得·麥格納斯先生說,「你認得這人嗎?」

  「認得他麼!」那中年婦人慢慢的重複著他的話。

  「是呀,認得他嗎,小姐。我是說你認得他嗎,」麥格納斯先生說,其勢洶洶。

  「我曾經見過他,」中年婦人回答。

  「在哪裡?」麥格納斯先生問,「在哪裡?」

  「這個,這個……」猶豫起來的中年婦女突然又立起身來,掉過臉去,堅決的說「這個我決計不能洩露的。」

  「我是知道你的,小姐,」匹克威克先生說,「我尊敬你的謹慎小心;我也決不會洩露的,請你相信。」;

  「天哪,小姐,」麥格納斯先生說,「你想想我們是處於什麼樣的情況,而你卻如此冷靜——如此冷靜,小姐。」

  「殘酷呀,麥格納斯先生!」中年婦女說;這時她抑制不住大哭起來了。

  「你就全跟我說好了,先生。」匹克威克先生插嘴說:「要怪的話,那完全要怪我。」

  「啊!完全要怪你,是嗎,先生?」麥格納斯先生說:「我——我——我明白了,先生。你現在後悔你的決定了,是不是?」

  「我的決心!」匹克威克先生說。

  「你的決心呵,先生。啊!不要對我瞪著眼睛,先生,」麥格納斯先生說;我想起你昨晚說什麼了,先生。你到這裡來是為了揭露一個人的欺騙和偽裝,這個人你曾經絕對信任過他的誠實和人格——呃?」說到這裡,麥格納斯先生拖長著聲音冷笑著;並且摘下他的綠色眼鏡——可能他認為這東西在他的爐忌中發作是一種多餘——眨吧著小眼睛,那樣子看上去怕人得很。

  「呃?」麥格納斯先生說;然後又更用力的冷笑一下。「但是你要負責任的,先生。」

  「負什麼責任?」匹克威克先生說。

  「沒有關係,先生,」麥格納斯先生回答說,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沒有關係。」

  「沒有關係。」這句成語的含義一定是特別廣泛的,因為我們無論在街上、在戲院裡,在公共場所、或者在別的什麼地方看見別人吵架,這句話對於一切最挑戰質問的人都是一種標準的答覆。「你還算是個紳士嗎,先生?」——「沒有關係,先生。」

  「是我要跟這青年女士說些什麼,先生?」——「沒有關係,先生。」

  「你是要讓你的頭撞在牆上嗎,先生?」——「沒有關係,先生。」而且還有一點是值得注意的,這普遍的「沒有關係」裡面仿佛隱藏著一種侮辱,比最放肆的謾駡還要能夠在對方的胸中引起憤慨。

  我們並不硬想要說這句簡單的成語應用在匹克威克先生身上,就在他靈魂深處喚起了那種在一個俗人胸中必然會喚起的憤慨。我們只是記載這件事實:匹克威克先生打開房間,突然,喊了一聲:「特普曼來!」

  特普曼先生真的來了,顯出一幅非常吃驚的樣子。

  「特普曼,」匹克威克先生說,「有一個和這位女士有關的有點難於說明的秘密,造成了這位紳士和我爭執。假使我當著你的面向他保證,這個秘密和他無關,並且和他的事情也毫無關係,而他還要繼續爭論的話,那不用說我要請你注意,那就是他表示懷疑我的誠實,這我認為是極端的侮辱。」匹克威克先生一邊說這話,一邊對彼得·麥格納斯先生含意無窮地看看。

  匹克威克先生誠實正直的態度再加上他顯著特色的強有力的語勢,原來是可以說服場中所有略具頭腦的人的;不幸的是在這個時候,彼德·麥格納斯先生的頭腦偏偏是失了理性,從而使他說的話變的毫無意義。因此他非但沒有接受匹克威克先生的解釋——其實照理來說是應該接受的——反而動了更熾熱的,炙人的、傷身體的火性,任情地亂說一氣,又大步走來走去地掀自己的頭髮來加重語氣——他偶爾還對匹克威克先生善良而又仁慈的臉孔比劃比劃拳頭,使得這場可笑的事變化多端。

  匹克威克先生呢,因為曉得自己的無辜和正直,又因為不幸把那中年婦女牽涉在這樣一種不愉快的事情裡面而覺得煩惱,所以並不像平常那麼鎮靜。結果是你一言我一語,急執越來越劇烈;最後,麥格納斯先生就叫匹克威克先生等著看吧!匹克威克先生就用可讚美的有禮貌的態度回答說他巴望不到呢,越快越好;因此,中年婦女在恐怖中沖出了房間,特普曼先生也拖著匹克威克先生走了,留下彼得·麥格納斯先生一個人去想心思。

  假使這位中年婦女曾經和這多事的世界打過很多交道,或者曾經領教過那些開風立法的人們的風俗和習慣,她就會知道這種氣勢洶洶的事情實在是最無害的了;但是,她的生活大半是在鄉村裡過的,從來沒有讀過國會討論記錄,所以對於文明生活的這一部分精粹簡直是一竅不通。因此,當她到了自己臥室裡、門上了門、開始思索她剛才目擊的景象的時候,最可怖的屠殺和滅亡的圖畫就出現在她的腦海之中了;其中最後想到的是彼得·麥格納斯先生的一幅直挺挺躺著的圖畫,左邊腰部打進去了一發子彈,由四個人抬了口家。中年婦人越想越覺得可怕;最後她決定到本市的行政長官那裡去,請求他立刻拘捕匹克威克先生和特普曼先生。

  中年婦人之所以作出這個決定其中主要的一個無疑是證明她對於彼得·麥格納斯先生的忠誠和對於他的安全的關切。她太瞭解他善忌的性情了,一點兒也不敢漏出她一看見匹克威克先生就激動起來的真正原因;而且她也相信只要自己把匹克威克先生撇開,並且不再發生新的爭吵,就可以平定他們的狂暴的妒忌心。中年婦人腦子裡裝滿了這些想頭,於是戴了軟帽,披了圍巾,獨自到市長家裡去了。

  這位市長喬治·納普金斯老爺是一位天下難找的大人物,除非有一位腿最快的行人,在六月二十一日這天從日出找到日落,也許可以找到;因為這天據曆書上說來,是全年之中白晝最長的一天,當然也就有最長的時間給他去找了。

  中年婦女去見他的這天早上,納普金斯先生恰恰是在最激昂和最煩亂的心境之中,因為市上發生了叛亂,一所最大的走讀學校裡的全體走讀生圖謀打破一個討厭的蘋果商人的窗戶;並且罵了差役,投東西打了警官——一位穿高統靴的上了年紀的紳士,他是受命來鎮壓騷亂的,而且是從小到大當了至少有半個世紀的公安警察的。納普金斯先生正坐在安樂椅裡,莊嚴地皺著眉頭和怒火沸騰著的時候,就通報說有位女士有急迫的、機密的和特別的事情求見。納普金斯先生顯出冷靜得可怕的神情,下令說要這女人進來,這命令正如皇帝們、市長們和世上其他偉大的有權力的人們的命令一樣,被服從了。於是,興奮得有趣的威塞非爾德小姐被帶進來了。

  「麥士爾!」市長說。

  麥士爾是一個身材矮小的跟班,上身長,下身短。

  「麥士爾!」

  「是,大人。」

  「拿張椅子,你就出去。」

  「是,大人。」

  「那末,女士,請你說吧?」市長說。

  「這是一種非常痛苦的事情,官長,」威塞非爾德小姐說。

  「很可能的,女士,」市長說。「平靜一些,女士,我說,請鎮靜一下,女士。」說到這裡,納普金斯先生顯出了仁慈相。「然後你再告訴我你來是為了什麼官司,女士。」說到這裡,「市長」戰勝了「男子」,他又顯得威嚴了。

  「來報告這個消息,官長,在我是很為難的,」威塞非爾德小姐說,「但是我恐怕這裡要發生決鬥。」

  「在這兒嗎,女士?」市長說,「哪兒呀,女士?」

  「在伊普斯威契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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