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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九


  第五十四章 米考伯先生的事務和官司

  這不是我講述我在悲痛壓迫下的心境的時候。我竟感到我的前途已經到了頭,我一生的精力和活動都從此完結了,除了墳墓,我再也找不到逃避的地方。我說我竟這麼感覺,並不是在悲痛剛襲來時就這樣,而是慢慢這樣的。如果我講述的那些變故不是在我周圍日漸積厚,在我的悲痛剛開始時就將其分散弄混,而在它將淡化時又將其擴散開來,我很可能會(雖然我自己並不覺得會)一開始就陷入那種心境了。事實上,在我對自己的悲愁有充分認識之前,經過相當一段時間;在那段時間裡,我甚至覺得我最尖銳的痛楚已過去了;我以可以用最純真、最美麗的一切東西,包括用那結束了的溫柔故事來安慰我的思想了。

  直到現在,我還不能弄明白:我應當出國的建議最早是什麼時候提出的,而這認為我應借環境變化和旅行幫助我恢復平靜的意見又在我們中間怎樣得到同意。在那悲傷的日子裡,愛妮絲的精神那麼滲透在我們的所思所言所行中,我相信,這一計劃應歸功於她的影響,可是,她的影響是那麼使人不知不覺,所以我也無法斷定了。

  這時,我的確開始想到,當初我把她和教堂的彩色玻璃窗聯繫在一起時,那時我的腦中已得了預兆:在我生活中將遭患難時,她會是我的什麼人。在那極度悲哀時,從她舉起手站在我面前的那永世難忘之時起,她在我那冷清的家裡就成了一尊神。當我能受得住聽人講起當時的情景時,人們告訴我說:在死神來到時,我的娃娃妻子在她的懷中含笑而睡去。我從昏迷中醒來,首先意識到的是她同情的眼淚,聽到她富於鼓勵和安寧的話。她俯在我那缺乏修養的心上的那張溫和的臉,就像從接近天國的淨地垂下的一樣,減輕了我心上的悲痛。

  讓我往下寫吧。

  我就要出國了。這一點似乎一開始就在我們中間定下了。我亡妻一切可以消失的東西這時都掩埋了。我只等著米考伯先生所說的「希普之最後潰敗」以及移民者的出發。

  由於特拉德爾——我憂患中最熱情最忠實的朋友——的邀請,我們來到坎特伯雷,我說的是姨奶奶,愛妮絲和我。我們依約直接去了米考伯先生家。自從我們那火山爆發似的聚會以來,我的朋友就在那裡和威克費爾德先生家中辛苦工作。當我穿著喪服走進屋時,可憐的米考伯太太見了大為動情。在米考伯太太心中,有大量好意這許多年來都未磨蝕去。

  「嘿,米考伯先生和太太,」我們落坐後,我姨奶奶說道,「請問,你們考慮過我那關於移民海外的建議了嗎?」

  「我親愛的小姐,」米考伯先生答道,「米考伯太太,你卑賤的僕從,還可以說加上我們的子女們,共同地又分別地表達了的結論,我最好用一個著名詩人的話來說明,那就是:我舟已泊岸,我船之出海。①」

  「那就好了,」我姨奶奶說道,「我預計你們這合理決定會有各種好結果呢。」

  「小姐,承你好意了,」他接著說道,於是,他掏出一個記事本看看,「至於使我們這風雨飄搖的小船能在大事業的海洋中航行而需的經濟資助,我已把各項重要事務予以重新考慮過,因而提議把我的期票——不用說,應遵照議會施行於此種證件的各種法案,寫在帶印花的票據上②——定為18個月,24個月,30個月。我先前曾提議是12個月,18個月,24個月;可是我擔心這樣的話恐怕於我不能有充分時間,以待適當的——機遇——出現。在第一批期票到期時,我們的收穫,」米考伯先生說著朝房間四周打量了一下,仿佛那是成片的成熟莊稼,也許不太好,我們也許沒收成。我相信,勞動力在我們殖民地的那一部分,在我們註定要在那肥土沃原上苦幹的地方,會是很難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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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拜倫的詩句,出自《贈托馬斯·穆爾》
  ②依英國法律,借據需用法定的有印花的票據書寫方有效。


  「隨你看著辦吧,先生。」我姨奶奶說道。

  「小姐,」他回答道,「米考伯太太和我都對我們的朋友和恩人的特別親切好意十分感激。我的願望是照章辦事,完全循規蹈矩。在我們將翻開一頁全新的書頁時,在我們將要退後一步以從事不尋常的飛躍時,我的自尊心認為(同時也為了給小兒做一榜樣)一切應像在男子漢和男子漢之間那樣辦。」

  我不知道米考伯先生最後這句話有沒有什麼意義,也不知道這話一向由別人來說時有沒有意義;可他似乎對這句話非常得意,很引人注意的咳嗽一聲又重複道:「要像在男子漢和男子漢之間那樣辦理。」

  「我提議,」米考伯先生說道,「用期票——這是商界的一種利器,我相信,它由猶太人創造,我覺得猶太人把這些東西用得太濫——因為用期票可以貼現。可是,如果願意用債券或任何其它的證券,我一定像在男子漢和男子漢之間那樣簽立任何那一類的證券。」

  我姨奶奶說,既然雙方都好說,她認為在這個問題上不會有什麼困難。米考伯先生和她的意見一致。

  「在為應付未來的命運方面,小姐,」米考伯先生多少有點自得地說道,「我們所作的準備,可以向你報告一下。我的大女兒每天早上5點鐘去附近的地方學習擠奶的過程——如果可以稱做過程的話。我那些較小的子女們則按指令去觀察本鎮貧民所所飼養的豬和家禽的習性,盡可能在被許可範圍內做密切觀察。為了做這作業,有兩次他們差點被牲畜踩死故被送回家。在過去一個星期裡,我自己注意研習麵包之烤制技藝;我的兒子威爾金則拿一手杖,當粗暴的牧人允許他在那方面效力時,他便去趕牲畜——由於我們的天性,說來很抱歉,他不是經常得到他們的允許,反總被罵著,被趕走。

  「一切都很不錯,」姨奶奶鼓勵地說道,「我相信米考伯太太也很忙吧。」

  「我親愛的小姐,」米考伯太太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說道:「我不妨承認,雖然很知道我們在外鄉將要重視農耕和畜牧這兩種工作,卻不曾積極從事與這兩項工作直接有關的事。當我可以放下我的家務時,我就抓住時間和我的娘家人作相當詳細的通信。因為我覺得,我親愛的科波菲爾先生,」米考伯太太說道(不論她開始是對什麼人說話,最後總歸把我當作聽話人,我相信,她這樣已是出於習慣了),「時候已到了,過去的應當置之一邊不論;我娘家人應該和米考伯先生握手,米考伯先生也應該和我娘家人握手;獅子應當和羊同臥,我娘家人也應該和米考伯先生和好。」

  我說,我也這麼認為。

  「這,至少,我親愛的科波菲爾先生,」米考伯太太繼續說道,「是我對這問題的見解。當我和我爸爸、媽媽住在家裡時,當我們那個小圈子裡討論任何問題時,我爸爸總是要問:『我的愛瑪對這問題是怎樣看的呢?』我知道,我爸爸太偏心了;不過,在米考伯先生和我娘家人不和這個問題,我必然要有一種見解,哪怕我的見解是不可信服的。」

  「毫無問題。太太,你當然要有。」我姨奶奶說道。

  「的確是這樣,」米考伯太太同意道,「喏,我的結論或許是錯的;錯的可能性很大;不過我個人的印象是,我娘家人和米考伯先生之間的隔陔,大抵都是由我娘家人那方面的一種擔心造成的。我娘家人怕米考伯先生會需要錢方面的資助。我不禁認為,」米考伯太太用慧眼識真情的表情說道,「我娘家有人有顧慮,怕米考伯先生會借用他們的名字。——我的意思不是在施洗時用來給我們子女命名,而是寫在期票上,在金融市場上貼現呢。」

  米考伯太太宣佈這一發現時露出那種大智大慧的神氣,好像在這之前誰也沒想到這點一樣,這使我的姨奶奶似乎很生氣,她不加思索便答道:

  「行,太太,總的看起來,我相信你說對了!」

  「由於米考伯先生就要掙脫多年來束縛他的金錢枷鎖了,」米考伯太太說道,「就要在一個可以充分使他發揮才幹的地方開始一種新生活——據我看,這一點十分重要,因為米考伯先生的才幹極需空間——我覺得我的娘家人應該出面予以表揚。我希望的是,由我娘家人出錢,舉辦一個宴會,使米考伯先生和我的娘家人在那裡相會,我娘家人的某位重要成員也可以在那裡為米考伯先生的健康和發展而乾杯,米考伯先生可以在那裡發表他的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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