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大衛·科波菲爾 | 上頁 下頁
二一八


  「我過去很快樂,非常。可是,隨著歲月流逝,我親愛的孩子對他的娃娃妻子也會厭倦了。她越來越不能成為他的伴侶。他也越來越感到他這個家中的欠缺。她不會被改進什麼了。還是聽憑自然吧。」

  「哦,朵拉,最親愛的,別對我這麼說。每一個字都像是責備!」

  「不,一點也不是!」她吻著我答道,「哦,我親愛的,你決不應當受什麼責備,我也太愛你了,決不會認真——除了漂亮——或者你覺得我那樣——認真就是我唯一長處了——我不會認真地對你責備一個字。樓下是不是太冷清了,大肥?」

  「非常!非常!」

  「別哭呀!我的椅子還在那裡嗎?」

  「就在老地方。」

  「哦,我可憐的孩子哭得多痛苦呀!別哭呀,別哭呀!喏,答應我做件事。我要對愛妮絲說點話。你下樓時,就這麼告訴愛妮絲,請她上樓到我這兒來。還有,我對她說話時,不准任何人進來——哪怕是姨奶奶也不准。我只要對愛妮絲一個人說話。我要單獨對愛妮絲說話。」

  我答應說她一定馬上會來;可是,由於傷心太甚,我不能從她身邊走開。

  「我說了,還是聽其自然吧!」她一面摟住我,一面低聲說道,「哦,大肥,再過一些年後,你一定不會像現在這麼愛你的娃娃妻子了;而且,真再過一些年,她一定會使你難堪、失望,你也許還不像現在一半地這麼愛她呢!我知道我太年輕,太愚蠢,還是聽其自然好!」

  我走進客廳時,愛妮絲在樓下;我向她執行了我的使命。

  她上去了,留下了我和吉普。

  吉普那中國式的房子在火爐邊。它躺在它的絨布鋪位上,煩躁不安,昏昏欲睡。高高的月亮光兒皎潔。我向窗外夜色望去,又馬上落下了熱淚,我那缺乏修養的心受到了很沉重——很沉重的責備。

  我坐在火爐邊,懷著朦朧的悔意,回想起我們結婚以來我心頭暗暗滋長的感情。我想起我和朵拉之間的每樁小事,感到「小事構成整個生活」這句話的真理性。那親愛的孩子,我最初認識她時的影子,不斷從我記憶大海裡翻騰出來,經我和她自己年輕時愛情的渲染而仍有無限魅力。如果我們只是像小男孩和小女孩那樣相愛,然後忘記它,這是不是真的要好些?缺乏修養的心,回答吧!

  時間怎麼過去的,我不知道。終於,我被我的娃娃妻子的老友的叫聲驚醒了。它比先前更煩躁了。它爬出它的房子,朝我看了看,又往門口方向走,然後哀哀叫著想上樓。

  「今天晚上別上去,吉普,今天晚上別上去!」

  它慢慢走到我身邊,舔著我的手,抬起它那目光遲鈍的眼看著我的臉。

  「哦,吉普,也許再也上不去了!」

  它在我腳前趴下,像是要睡那樣伸展開身子,哀叫了一聲。它死了!

  「哦,愛妮絲!看,看,這兒!」

  ——那張滿是憐憫和悲傷的臉,那如雨一般落下的眼淚,那使我感動的沉重沉默,那舉向天空的莊重的手!

  「愛妮絲?」

  完了。我眼前一片黑暗;有一段時間,在我記憶中是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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