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大衛·科波菲爾 | 上頁 下頁 |
二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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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語調中那堅決而冷酷的憎恨、那殘忍而嚴厲的鋒芒、那壓抑著的憤怒,使她整個人就活靈活現在我面前一樣。我好像看到她站在燈光下。我好像看到她目光炯炯的黑眼睛,被激情燒得變形的身子,我還能看見在她說話時穿過她嘴唇的那不斷顫動並變得灰白的傷疤。 「我專門來看,」她說道,「詹姆斯·斯梯福茲的心上人; 看那個跟他私奔而成為她家鄉最下賤的人閒談資料的那丫頭,那個配斯梯福茲那種人的大膽、放肆和老練的伴兒。我要見識見識這是什麼東西!」 傳來一陣窸窣聲,好像是那受了這麼多侮辱的可憐少女往門口方向跑似的。於是那說話的人立刻把她攔在門口。又是片刻沉默。 達特爾小姐又說話了,她的聲音是從緊閉的牙縫中擠出來的,她還朝地上跺了一下腳。 「別動!」她說道,「否則我要向所有住在這房子裡和街上的人揭露你的醜事!如果你要躲開我,我就要攔住你。我可以抓住你的頭髮,也可以用石頭打你!」 我聽到的唯一回答是吃驚的低語,隨後又是一片沉默。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一方面我很想阻止那談話,另一方面又覺得我出面尚沒資格,只有皮果提先生有看望她和救助她的權利。他就再不來了?我急躁地想。 「好!」蘿莎·達特爾輕蔑地笑道,「我總算看見她了!嘿,他這可憐蟲,被這個假貞潔、裝著羞答答的東西迷住了!」 「哦,看在上天份上,饒了我吧!」愛米麗絕望地叫道,「不管你是什麼人,你知道我的不幸了,看上帝的份上,如果你自己也要受饒恕,那就饒了我吧!」 「如果我也要受饒恕!」對方惡狠狠地接著說道;「你覺得我們有什麼相同之處?」 「除了性別,什麼也沒有,」愛米麗大哭著說道。 「喏,」蘿莎·達特爾說道,「這就是那麼一種有力的理由,由那麼無恥的一個人說了出來!就算我除了輕視你、憎恨你還存著別的感情,也會為你這理由而凍結。我們的性別!你是我們性別的一種光榮呢!」 「我應當被這樣責駡,」愛米麗說道,「不過這太可怕了!親愛的,親愛的小姐,想想我受的苦,想想我是怎麼墮落的吧!哦!馬莎,回來吧!哦,我的家呀,我的家呀!」 達特爾小姐坐在靠門的一把椅子上,眼睛朝下看,好像愛米麗就伏在她前面的地板上。這時,她在我和燈光中間,我可以看到她噘起的嘴,還有她那眼神貪婪得意而殘酷又專注的黑眼睛。 「聽我說!」她說道;「把你那偽裝的本領留著去騙那些會輕信你的人吧。你希望用眼淚打動我?這並不比你的笑臉更能迷惑我,你這個被買下的奴隸!」 「哦,對我發發慈悲吧!」愛米麗叫道,「對我表示點同情吧,否則我會發瘋、會死的!」 「比起你犯的罪來,」蘿莎·達特爾說道,「這懲罰一點也不重。你知道你幹了些什麼?你想過你已經毀掉的那個家嗎?」 「哦,我怎麼又不是每天每夜都在想它呢!」愛米麗叫道,這時我才看到了她。她跪在地上,頭仰著,臉兒蒼白向上看,瘋狂地向前伸出雙手,頭髮披散。「無論我睡著還是醒來,沒有一刻它不是在我眼前,它總是像我當初永遠永遠離開時的那樣子!哦,家啊,家啊!哦,最親愛的舅舅,如果你知道你的愛心在我墮落時給我帶來的痛苦,那你就是非常愛我,也決不會一如既往地給我以愛心了;你至少曾向我發過一次怒吧,那也會讓我好受點!在這世界上我得不到半點安慰,就因為他們都那麼愛我!」她伏在坐在椅子上的那人面前,乞求似地想去抓住那人裙角。 蘿莎·達特爾坐在那裡有如一座銅像一樣無動於衷。她緊閉著嘴,仿佛知道這時她必須努力控制自己——我寫的是我一心相信的東西——否則,她會去踢那秀美的人兒。我清清楚楚看見了她,她的臉、她的性格都似乎用了全力要那樣做。——難道他就再也不來了? 「這些可憐蟲的可憐虛榮心!」把怒氣終於控制到可以說話時她說道。「·你的家!你以為我會想到你的家嗎,你以為你會給那個卑賤的地方造成什麼用大量金錢也無法完全補償的損害嗎?你的家!你是你家生意的一部分!你像你家經營的貨一樣被人買賣!」 「哦,別這麼說!」愛米麗叫道,「無論怎麼說我都行,可是不要把超出我能忍受的侮辱加在像你一樣可敬的人們身上呀!如果你不可憐我,也請你尊敬他們一點吧!因為你是個上流女人呀!」 「我說的,」達特爾沒理睬上述的請求,說道,並扯開自己裙角不讓愛米麗碰到;「我說的是·他的家——我現在住的地方。這,」她冷笑著伸手指著那伏在地上的少女說道,「這就是那麼使貴族母親和少爺兒子失和的寶貴原因,這就是那個她連為其作婢女的資格都沒有的家庭之悲劇的原因,這就是那憤怒、怨恨、責難的原因。這個賤貨被從海邊揀起,被看重了1小時後又扔回了原處!」 「不是的!不是的!」愛米麗握起手說道,「他和我偶然相識時——但願就沒有過那一天呀,但願我活著時沒遇上他!——我也是和你或世上任何能嫁給好人的好姑娘。如果你住在他家,也認識他,你也許就知道,對一個軟弱而愛虛榮的女人來說他有多大的力量。我並不為自己辯護,但我很明白,他也很明白。或者當他臨死時而因此內心不安時他會很明白,他用了所有力量來欺騙我,於是我相信了他,信任了他,也愛上了他!」 蘿莎·達特爾一下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往後一側身,然後朝她伸出一擊。她的臉那麼凶,憤怒使那臉的色和形都變得可怕。我幾乎是撲到她們中間。那狂舞的拳頭落了空。她站在那裡,喘著氣,同時用她所能表現出的極度憤恨看著愛米麗,而且由於輕視和憤怒而從頭到腳發抖。我相信,這是我在那以前從沒見過的情景,以後我也再沒見過這種情景。 「·你愛他?·你?」她握著顫抖的拳頭叫道,好像只要有武器,就可以把她仇恨的對方殺死。 愛米麗已退到我看不見的一角,沒有回答。 「用你那無恥的嘴,」她繼續說道,「對我說那種話?他們為什麼不用鞭子抽打這種東西!如果我可以發這種命令,我就要他們把這個丫頭打死!」 我很相信她會那麼做。只要她還那麼狂躁暴怒,如果她手上有刑具,我不信她不會用。 她慢慢地,慢慢地,笑了起來,手指著愛米麗,好像後者是遭到人神共棄的可恥東西。 「她愛!」她說道,「那麼一塊臭肉!她還要告訴我,說他竟還對她喜歡過?哈,哈!這些生意人都是些多會騙人的傢伙!」 她的嘲笑比她那不加掩飾的憤怒更甚。相比之下,我寧願做後面那種情緒的對象。可是,她的渲泄只是片刻的事。她馬上把它克制著,壓抑了,雖然那會在她心裡把她撕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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