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大衛·科波菲爾 | 上頁 下頁 |
二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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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我墮入雲霧中 一天早上,我接到一封由坎特伯雷寄到博士院的信。我多少有些吃驚地讀道: 我親愛的先生: 由於事不遂人願,我離開我親愛的朋友已有些時日了。每當工余閒暇之時,懷念往事,思及舊時情意,頓覺無比快慰。事實上,親愛的先生,你以其高才而顯赫,我何敢再以科波菲爾來稱呼我年輕時的朋友呢!可是,這一稱呼將永遠和我家各種債據和抵押文書(系米考伯太太所保管的與我家舊房客有關各種文件)一起受到珍視,受到敬愛,我敢以我的名譽作此保證。 現在這位執筆寫信的人處於危急中,如將沉之舟,蓋因過失和惡運交加。因此我不能在此將恭賀之詞多陳,還是留待操行更高潔的人士來說吧。如果先生真地能將此信讀到這裡,一定欲知我寫此信用意何在?你當然有理由作此問,而我也須聲明:吾意不在金錢。 指揮雷霆,縱釋怒火,我是否有這樣的能力且不論,但我想在此向先生相告:我已再無希望——再無平安可言——再無力快樂——我的心臟已不復在正位——我亦不復能在人前昂首闊步。花香蟲毒,杯滿酒苦。蟲毒正盛,花亡無日矣。越早越佳,我不想多言了。 我心極苦悶,而米考伯太太雖身兼異性妻子、母親于一身,亦無力對我寬慰。我想作短期之躲避,以48小時之限重遊京城舊日行樂之地。至於說到我避難養心之所在,最高法院拘留所乃我必去之處。後天晚上7點整,我將聽憑上帝意願在民事拘留所的南牆外側。寫到這裡也正是我此信的目的達到了。 吾舊日之友科波菲爾先生,或我舊日之友內院托馬斯·特拉德爾先生如能屈尊光臨,重敘與吾之舊情,真乃此生所願。然所願也,不敢請耳。我得承認,在到上文提及的時間和地點時,你等可以看到已倒坍的塔樓之殘跡 威爾金·米考伯 附:我當說明:米考伯太太尚不知我計劃。 我把那信讀了好幾遍。雖然知道米考伯先生的文風一向浮華,又極喜歡在一切可能或不可能的機會寫長信,可我仍然相信,在這封信的吞吞吐吐下藏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我放下信來,想了想,再拿起來讀了一遍。我仍在揣摸而且很困惑時,特拉德爾來了。 「我親愛的朋友,」我說道,「我從沒像現在看到你這麼高興。你是在最合宜的時候用你冷靜的判斷力來幫我了。我收到米考伯先生一封很怪的信,特拉德爾。」 「真的?」特拉德爾叫了起來,「真有這樣的事?我收到了米考伯太太的一封信呢!」 特拉德爾說著,把那信拿出來和我交換。他因一路走來而臉色紅紅的,由於運動和興奮的聯合作用,他的頭髮像看到活鬼那樣連根豎了起來。他研讀了米考伯先生的信後對我抬起眉毛說道:「『指揮雷霆,縱釋怒火!』天哪,科波菲爾!」——這時我也聳起眉頭來認真看米考伯太太的信。 這信是這樣的: 向托馬斯·特拉德爾先生致以最熱烈問候。如果你還記得曾有幸和你結識的人,你可能接受我的懇求而抽空讀這封信呢?我向T·T①先生保證,若非陷身於困惑中,我是決不會冒昧相擾的。 -------- ①T·T為托馬斯·特拉德爾的縮寫。 說起就心痛,一度曾極顧家的米考伯先生現與其妻及其家人非常疏遠,這就是為什麼我向特拉德爾先生寫此信並求助。米考伯先生的行為同以前大異,其橫蠻粗暴已非特拉德爾先生可以想像了。這種變化日益加劇,每況愈下,他已有精神錯亂的跡象了。特拉德爾先生可以相信我的話——他的病幾乎每天都發作。我已習慣于聽米考伯先生說他已賣身給了惡魔。他不再那樣相信人而是多疑多詐。我說了這些,你能想像出情形是怎樣的了。一旦不小心觸犯了他,哪怕是極其輕微的話(如問他晚餐想吃什麼)也會使他忿忿吵著要離婚。昨晚,雙生子要兩便士去買本地一種叫「檸檬寶」的糖果,他竟向其舉起蠔刀。 請原諒我,特拉德爾先生,向你談這些小事,可是不這樣,T先生又怎麼知道我有多傷心呢? 我可以冒昧請求T先生理解我此信的目的嗎? 我能獲許向T先生請求幫助嗎?我是瞭解T先生心地的人。 女性由於專情而眼光敏銳,不易受騙。米考伯先生要去倫敦了。今天上午早餐前,他偷偷寫地址於一小紙上,並掛到一個棕色的舊小提包上。他雖拼命遮蓋,而念念不忘夫妻情分的我仍看到那最後幾個單詞。這一次,他要馬車送到金十字街。我能冒昧地請求T先生到該處看我丈夫並對其曉之以理地勸誡嗎?我可以冒昧地請T先生為米考伯先生和他苦悶的家屬調和嗎?說不,如果我的要求太過份了的話! 如果科波菲爾先生尚能記得我們這等無名之輩,可能請T先生亦代我向他問候,並轉致我的同一懇求?切記切記,此信要絕對保密,萬不能向米考伯先生提起。我不敢抱此奢望,但如蒙施惠肯覆信於我,請寄坎特伯雷郵局交E·M即可。這比寫明收信人姓名所引起的不幸後果會小得多。 愛瑪·米考伯 「你覺得那信怎麼樣?」特拉德爾在我把那信讀了兩遍後看著我問道。 「你覺得那一封又怎麼樣?」我問道,因為我見他依然皺著眉頭在讀。 「我覺得,把這兩封信合起來看,」特拉德爾說道,「比起米考伯夫婦平日信中寫的更要有意義——可我不知道是什麼。這兩封信都寫得很誠懇,我相信,是沒有串通後才寫的。可憐的人!」他是指米考伯太太的信而言。於是我們肩並肩站在那裡把這兩封信做比較;「無論怎樣,給她寫封信會於她好,還告訴她,我們一定去看米考伯先生。」 我對這意見大為贊同,因為這時我感到自責——我對她前一封信太不重視了。她的前一封信曾使我在收信當時想過很多,正如前面說過的那樣。可是,當時我自己的事太多,加上和那一家人相處的經驗和又沒聽到更多消息,我就把這事漸漸拋開了。我過去也常想到米考伯一家,但主要是猜想他們在坎特伯雷又欠下了什麼樣的金錢債務,回想米考伯先生成了尤來亞·希普的文書時見到我怎麼窘。 不管怎麼說,我當時就用我們兩個人的名義給米考伯太太寫了一封安慰的信,並由我們兩人簽名。當我們步行去城裡寄信時,特拉德爾和我進行了長時期的討論,還做了種種揣測,這裡就不再多說了。那天下午,我們還請我姨奶奶參加我們的討論;不過,我們唯一的結論是:我們必須按時赴米考伯先生之約。 我們到達時比約定的時間還早一刻鐘,而米考伯先生已在那裡了。他抱著雙臂面壁而立,神色頗傷感地看著牆頭的大鐵釘,仿佛它們是他年輕時被當作蔽隱之處的樹枝。 我們招呼他時,他態度更加狼狽,也比過去更少紳士風度了。為了這次旅行,他沒穿那法律家的黑衣,而是穿了他的舊緊身外套和緊身褲,但舊時風度已不多存了。我們和他談話時,他漸漸恢復了常態;可是他的眼鏡掛在那裡似乎不那麼自在,他的硬領雖然仍和舊時一樣高,也有點點軟遝遝地垂下來了。 「二位先生,」米考伯先生閒聊了幾句後說道:「你們是患難中的朋友,也是真正的朋友,請允許我敬問·現·在的科波菲爾夫人和·將·來的特拉德爾夫人(這就是說,我的朋友特拉德爾先生似乎還沒和他所愛的人兒作同甘共苦的結合)玉體安康。」 我們對他的客氣表示感謝,也做了合體的回答。然後,他指著牆開始說道:「請相信我,二位先生,」我便對這種客氣的稱呼表示反對,請他像過去那樣和我們交談。 「我親愛的科波菲爾,」他握著我的手答道,「你的誠懇征服了我。對於一度被稱為人的聖堂的殘片——如果我可以這麼說我自己——給予這種禮待,表明一顆歸榮耀於我們共同天性的心。我要說,我又見到我度過我一生最快樂的時日的安靜地方。」 「我相信,那是因為有米考伯太太,」我說道,「我希望她平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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