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大衛·科波菲爾 | 上頁 下頁
一八四


  可我已經讓朵拉那軟弱的小心兒受傷了,她不肯接受撫慰。她嗚咽抽泣,那麼悲哀,我覺得我好像說過我不知道她怎麼會受傷害的話。我只好匆匆出門了。我在外面逗留到很晚。一整夜,我都覺得悔恨交加並因此悲傷。我覺得我簡直就是個兇手,一直隱隱約約為有種犯罪感而困擾。

  我到家時,已經是淩晨2、3點鐘以後了。我發現姨奶奶在我家裡坐著等我。

  「有什麼事嗎,姨奶奶?」我慌慌張張地問道。

  「沒什麼,特洛,」她答道,「坐下,坐下。小花剛才不怎麼高興,我陪了她一會兒。就是這樣。」

  我把頭支在手上。我坐在那兒盯著火爐,感到最光明的希望實現後便馬上襲來的悲哀和沮喪。我坐在那兒這麼想時,無意中看到姨奶奶盯著我臉望的眼睛。那眼中含著焦慮,但頃刻就消失了。

  「我向你保證,姨奶奶,」我說道,「想到朵拉是那樣的,我自己也一整夜都不快。不過,我只是和顏悅色地和她談我們的家務,我沒有別的意思。」

  姨奶奶點點頭表示稱許。

  「你得有耐心,特洛。」她說道。

  「當然有。我壓根沒想要不講道理呀,姨奶奶!」

  「不,不,」姨奶奶說道。「不過,小花是朵很嬌嫩的小花,風也要柔和地吹才是。」

  我打心眼裡感激姨奶奶對我妻子那麼溫和,我也相信她知道我是如此的。

  「姨奶奶,」我又看了看火說道,「你不認為,為了我們彼此更有利,你可以給朵拉一點勸告和指導嗎?」

  「特洛,」姨奶奶馬上激動地答道,「不!不要要求我做那種事!」

  她說得那麼熱切,我吃驚地抬起眼來。

  「我回顧我一生,孩子,」姨奶奶說道,「我想到在墳墓裡的一些人,本來,我可以和他們相處得好一些呀。如果我嚴厲指責別人在婚姻方面的錯誤,或許是因為我有痛切的理由嚴厲指責我自己。讓這過去吧。多年來,我是個粗暴固執任性的女人。我現在還是的,將來也不會變了。可是你和我彼此都讓對方覺得不錯,特洛——無論怎麼說,你讓我覺得你很好,我親愛的,到了今天,我們不應該有什麼不和。」

  「我們不和!」我叫道。

  「孩子,孩子,』姨奶奶摸著她的衣服說道,「如果我介入,那麼我們很快就要不和,我會使小花多不快活,就是先知也說不準。我要我們鍾愛的孩子喜歡我,也希望她像一隻蝴蝶一樣快樂。不要忘了你自己家裡第二次婚姻後的情形,別把你暗示的禍害加於我和她的身上!」

  我立即意識到姨奶奶是正確的;我也領會了她對我那親愛的太太的寬厚之情。

  「特洛,這只不過是剛剛開始,」她繼續說道,「羅馬不是在一天內建成的,也不是在一年內建成的。你也已經任自己心意選定了。」我覺得這一會她臉上飄過一層烏雲,「你也已經選中了一個很可愛很熱情的人。你的責任(也是你的樂趣——當然,我知道,我並不是在發表演說)就是根據她已具備的品質來評價她,就像你當初挑中她時一樣,而不要根據她或許沒有的品質來評價她。可能時,你應培養她使她有她或許還未獲得的品質。如果不可能,孩子,」說到這裡,姨奶奶搓搓她的鼻子,「你應該使自己習慣她沒有那種品質的現狀。不過,要記住,我親愛的,你們的前途只能靠你們兩個把握,沒人能幫助你們;你要憑自己的能力去應付。對於你們這樣一對天真純潔的娃娃夫妻,婚姻就是這樣的。特洛,願上天保佑婚後的你們這一對!」

  姨奶奶很平靜地說了這番話,並吻了我一下以強調那祝福。

  「喏,」她說道,「把我的小燈籠點上,送我從花園的小路回我的小盒子去;」在我們的小房子間有一條通道。「你回來後,替貝西·特洛伍德問候小花。不論你幹什麼都可以,特洛,只是決不要夢想把貝西做嚇唬人的稻草人;因為如果我曾在鏡子裡見到過她,那她的本相是夠可怕夠討嫌的了!」

  說著,姨奶奶用一條手巾把頭包起。在那種時候,她習慣用手巾裹頭。於是我送她回去。她站在她的花園裡,舉起小燈籠照我往回走,這時我覺得她眼光有鬱鬱的神情,可我沒很在意,因為我只顧著捉摸她那番話,並為之大為感動。實際上,這也是一個開端——朵拉和我真要憑我們自己的力量應付我們的未來了,沒人能幫助我們。

  朵拉穿著小拖鞋溜下樓來迎接我,因為沒有別人在場了。她靠在我肩上哭,說我先前好殘忍,她先前好淘氣;我相信,我也說了大致相同的話。於是我們言歸於好,都同意這第一次爭端將是最後一次爭端,就是活上100歲,也永遠不要有第二次了。

  我們受到的第二種家政方面考驗是僕人的更替。瑪麗·安的表兄逃進了我們的煤窖,然後被一隊他那持了武器的夥伴們搜了出來,令我們萬分驚奇;他們用手銬把他銬起,排成一隊使我們花園蒙羞的行列把他帶走。這件事使我決心辭去瑪麗·安,她拿到工錢後就很平靜地走了,甚至連我們也納罕,後來我才發現茶匙找不著了。她還用我的名義私下向商人們借過一些錢。奇吉布裡太太在我們家做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後——這是位肯特郡最老邁的居民,我相信,她出來找活幹,但她太體弱了,不能勝任她想幹的活——我們又找到另一個寶貝。她是最溫柔的女人,但她托著茶盤在廚房樓梯上上下下時總要摔倒,幾乎像跳進浴盆那樣連人帶茶杯一起潑進了客廳。由這位不幸的人引起的損失使得解雇她成為必要。這以後又來了一連串不中用的女僕,其間奇吉布裡太太也幹過幾次;最後一位是一個長得也還像樣的女郎。她戴著朵拉的帽子去了格林威治市場,在她之外,除了對她還有印象,對其它這類的失敗我都不記得了。

  我們與之打交道的每個人似乎都在欺騙我們。我們一進商店,就成為把破損商品拿出來的信號。如果我們買只龍蝦,裡面就被注滿水。我們買的肉都是咬不動的,我們買的麵包幾乎沒有皮。為了知道烤肉必須依照的準則而使肉不至過頭乃為恰好,我親自查閱了《烹飪學》一書,發現書中規定每磅肉需烤一刻鐘,或者說一刻鐘多一點點吧。可總會有一種特別奇怪的意外而使我們不能對那準則滿意,我們永遠不能折中於鮮紅和焦黑之間。

  我有理由相信,就算我們成功過什麼事我們在這些失敗上花去的錢比在成功上的要多許多。看小販的帳本,我覺得我們用去的奶油足可以鋪滿地下室一層了。我不知道,那時的國稅簿上是否表現出胡椒的需求量有明顯增加,如果我們的消耗沒有影響市場,我得說,那就准有一些家庭停止了使用胡椒。最奇妙的事實是:我們家裡從來就沒有過什麼東西。

  至於洗衣婦當掉衣服然後醉醺醺地來道歉,我認為這是誰也免不了會發生的。至於煙囪失火,教區募捐,為教堂執事作偽證,我也持上述看法。可我意識到我們不幸雇了一個對提神物品非常愛好的僕人,於是在我們的啤酒店帳目中被她滿滿列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帳目,如「四分之一磅甜酒汁(科太太)」,「八分之一磅丁香酒(科太太)」「一杯薄荷甜酒(科太太)」,那括弧裡的總是朵拉,好像說明她喝掉了這一切興奮劑。

  我們早期的家宴之一就是請特拉德爾用飯。我在城裡碰到他,邀他下午和我一起出城。他痛快地答應了,我便寫信通知朵拉,說我要帶他回家。天氣很宜人,一路上我們談的就是我的幸福家庭。特拉德爾很投入,並說他在構想自己有這麼一個家——蘇菲在等著他並為他準備一切,他想不出這樣一來他還會覺得幸福有什麼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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