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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第四十二章 作惡

  我憑著對朵拉和她兩個姑媽的責任感,怎麼致力於學習那可怕的速記,怎樣在那方面取得進步,這一切仿佛不該由我來記述,我覺得,哪怕這部手稿只是寫給我自己而看的也不必了。我在這一段日子裡的艱苦生活,以及在這段難忘的日子裡開始在我心裡日益成熟的忍耐力(我知道,如果這忍耐力多少堅強的話,那就是我的一種美德),除了我寫過的以外,我只補充一句——回想起來,我發現我成功之源就在於此。在這紅塵世界的事業上,我是幸運的;許多人比我工作努力得多,成就卻不及我的一半;不過,若沒有我在那時養成的認真、條理分明、勤懇的習慣,沒有我在那時立下的無論多少事只集中精力做一件事的決心,我永遠不能取得我已取得的成就。上天可為證,我寫這些話,完全沒有自誇之意。一個像我這樣一頁頁往下回顧自己生平的人,如果他能不深刻地感到他忽略了許多才幹,錯過了許多機會,曾有許多謬誤不當的感情在他心中不斷衝擊並征服他,那他實在是完美無缺。我相信,我沒有一種不曾被我拼命用過的天賦才能。我的意思不過是說,我這一生無論做什麼,總是全心全意去做,無論我投身於什麼,總是完完全全投入。事無巨細,我都認真到底。我從不相信,任何先天或後天的才能可以不需堅定、坦誠和努力的品質而獲成功。世上沒有那樣的成功。某種可喜的才能,某種可慶的機會,可以形成某些人往上攀的梯子的兩側直木,但那梯子的一級級橫木必須是用經磨經拉的材料製成。完全徹底、熱誠堅韌的真本領是沒有什麼可以取代的。凡值得我獻上全身心的事,我決不只獻出一隻手;無論我做什麼,都不自暴自棄;現在我發現這已成了我的行事方針。

  我剛才歸納成格言的行為有多少應歸功於愛妮絲呢,我不想再在這裡重複了。我的回憶懷著感激的愛心朝愛妮絲走去。

  她到博士家來小住兩個星期。威克費爾德先生是博士的老朋友了,博士想和他談談,給他些幫助。愛妮絲上次來倫敦就是為了說這事,而這次也是上次談話後的結果。她和她父親一起來。聽她說,她已答應為希普太太在附近找個住處,因為希普太太的痛風症需要換換空氣,而且希普太太本人也想來這兒,我對此一點也不怎麼吃驚。第二天,尤來亞像個孝子一樣,把他的父母送來住,我也不吃驚。

  「你知道,科波菲爾少爺,」他和我在博士的花園裡彆彆扭扭地散步時,他說道,「戀愛的人總有點妒忌——無論怎樣,總對所愛的人十分關心。」

  「那現在你又妒忌誰呢?」我說道。

  「謝謝你,科波菲爾少爺,」他答道,「現在還沒有什麼特別的人——至少沒有男子。」

  「你的意思是妒忌一個女人了?」

  他用他那陰險的紅眼睛斜乜了我一下,大笑起來。「當然,科波菲爾少爺,」他說道,「——我應當說先生,不過,我知道你會原諒我已經形成的習慣——你那麼善於刺探,你像一個開瓶器那樣引出我的話!行,我不怕告訴你,」他把他那魚一樣的手放在我手上,「我在斯特朗夫人眼裡一般都不是一個討女人喜歡的男人,我從來不是的,先生。」

  他用一種下流的狡猾神氣看著我時,眼睛都發綠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說道。

  「嘿,我雖然是個吃法律飯的,科波菲爾少爺,」他冷笑著答道,「可這會兒我說的都是真話。」

  「你那神態是什麼意思?」我平靜地問道。

  「那種神態?唉呀,科波菲爾,真夠行啊!我用那種神態是什麼意思?」

  「是呀,」我說道,「用那種神態。」

  他似乎覺得十分有趣,那樣開懷地笑,仿佛發自天性一樣。他用手搔了搔下巴,眼光朝下繼續說道——同時仍慢悠悠地搔著下巴:

  「我不過是一個卑賤的文書時,她從來看不起我,總是把我的愛妮絲留在她的住宅附近,總是只把你當朋友,科波菲爾少爺,那時我遠遠在她以下,不在她眼裡。」

  「行了!」我說道,「就算你那時是那樣的!」

  「——也在他以下,」尤來亞一面繼續搔下巴,一面若有所思似地一字一句地說道。

  「難道你不知道博士的為人嗎?」我說道,「你甚至想你不在他眼前時,他會想到你嗎?」

  他又斜著眼看我,把脖子伸得老長好抓搔,並答道:

  「天哪,我指的不是博士!不,那可憐的人!我指的是麥爾頓先生!」

  我完全灰心了。我在這一點上以前所有的懷疑和憂慮,博士的所有的幸福和平安的可能,所有我無法解釋的會使清白遭玷污、名聲遭敗壞的可能,都全落入這傢伙的控制中了,我一下全明白了。

  「他不來事務所則罷,來了就對我吆三喝四,把我打發來打發去,」尤來亞說道,「他是你們優等的上層人中一員!我過去很怯懦,很卑賤——現在也如此。可我過去不喜歡那種情形,現在我也不喜歡!」

  他停止搔他的下巴,把兩頰往裡吸,一直吸到它們幾乎要碰到一起了;同時不住對我側目而視。

  「她是你們可愛的女人中的一位,她是的。」他一面慢慢讓他的臉回復原狀,一面繼續說道,「不願和我這樣的人作朋友,我知道。她正是會唆使我的愛妮絲玩那種上流把戲的人。喏,我不是你們那些討女人喜歡的男人中的一員,科波菲爾少爺;但我頭上長著眼睛,很久以前就有了。我們卑賤的人長著眼睛,一般來說,我們也用眼睛觀看。」

  我儘量做出無動於衷的樣子,可是我從他臉上看出我這番努力效果不佳。

  「喏,我不願讓人看不起,科波菲爾,」他抬起臉上紅眉毛所在的地方(如果他長過眉毛),露出惡毒的得意說道,「我要盡可能破壞這種交情。我反對這種友情。我不怕向你承認,我生有一種斤斤計較的品質,我要排除一切障礙。只要我知道,我就不會讓人暗算我。」

  「你總在暗算,所以你認為每一個人都在這麼做,我相信。」我說道。

  「也許是那樣,科波菲爾少爺。」他答道。「可我已經抱有一個宗旨,就像我的合夥人說的那樣;我努力那麼去幹。我雖然是個卑賤的人,但也不能被人太欺侮了。我不能任人設障礙。事實上,他們應當讓開了,科波菲爾少爺!」

  「我不理解你。」我說道。

  「你不理解?」他抽搐了一下說道,「你使我吃驚,科波菲爾少爺,因為你一向很聰明的呀!下次我會說得更明白。——

  是麥爾頓先生騎在馬上在門口拉鈴吧,先生?」

  「好像是他。」我盡可能冷淡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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