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大衛·科波菲爾 | 上頁 下頁
一二五


  米考伯先生接著又對特拉德爾發表了一篇熱烈的讚美詞。他說,特拉德爾是個人物,而他米考伯雖沒有他特拉德爾的德行,卻——謝天謝地——能加以讚美。他滿懷同情地提到他不認識的那位與特拉德爾相親相愛的年輕女士。米考伯先生為她幹了一杯,我亦如此。特拉德爾向我倆表示感謝,他像我所喜歡的那樣質樸和坦誠地說道:「我實在很感謝你們。我敢向你們擔保,她是最可愛的姑娘!——」

  在那以後,只要有機會,米考伯先生就要絕對體貼和禮貌地提到我的戀愛問題。他說,他能肯定他的朋友科波菲爾已有了心上人。我又熱又不安了好半天,經過一連串臉紅、結巴和否認,我終於拿著酒杯說:「得!我為朵拉幹一杯!」這句話讓米考伯先生好不興奮和得意,他拿起一杯酒沖進我的臥室,好讓米考伯太太為朵拉乾杯。米考伯太太十分熱情地乾杯,並從裡面發出很尖的叫聲道,「聽啊,聽啊!我親愛的科波菲爾先生,我真開心。聽啊!」同時她還輕輕彈打牆壁,以示歡慶。

  後來,我們的談話轉向比較世俗的一些事了。米考伯先生告訴我,他認為開姆頓區不舒服,等廣告的效果能使得某種較令人滿意的機會來到時,他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搬家。他提到在牛津街西頭有條正對著海德公園的小巷,他對那地方常常很留心,不過他不指望能馬上搬進去,因為這一遷移需要有一大筆收入呢。他解釋說,或許要有一段時間,在一個體面的商業區——比如說皮加特裡吧——住在一幢住宅的樓上,他也心滿意足了。米考伯太太一定會喜歡那地方。在那裡,開一個弧形窗,或再加一層樓,或做點那類的小小變動,他們就可以舒舒服服地住上幾年了。他還強調說,無論他得了什麼機會,也無論他住在什麼地方,那裡都永遠有個房間是為特拉德爾留下的,還有一副刀叉為我留下,我們對此可以完全放心。我們表示謝謝他的好意;他也求我們原諒他談到這類平凡瑣碎的現實之事,因為這對一個正全力進行徹底安排新生活的人是很自然的,所以我們應原諒他。

  米考伯太太又彈打牆壁,問沏茶的水可否已準備了,這下就中斷了我們這友好談話,使我們不能再對生活另一方面進行交流了。她用最讓人滿意的方法為我們準備茶水。每當我走近她,遞給她茶杯、麵包或奶油時,她就小聲問我,朵拉是白還是黑,是矮還是高,或這類問題。我覺得她這麼問讓我挺高興。喝過茶後,我們在火爐邊討論各種問題;米考伯太太為我們唱她最拿手的《勇敢的白衣軍官》和《小塔夫林》(她用的是種低弱平平的音調,我記得,我剛認識她時把這聲音當作輔助聽力的淡啤酒呢)。還是和她的爸爸媽媽一起住在她娘家時,米考伯太太就以善唱這兩支曲子而聞名。米考伯先生告訴我們,他第一次在她娘家見到她時聽到她唱第一支曲子時,就格外被她所吸引了,她唱到《小塔夫林》時,他就打定主意:不得到這女人,他誓不生還。

  在十點和十一點之間,米考伯太太站起身來,又把那帽子用那淺棕色紙包好,再戴上軟帽。特拉德爾穿外套時,米考伯先生乘機神不知鬼不覺地塞給我一封信,囑我等人們離去後再看。米考伯先生領著米考伯太太走頭,特拉德爾拿著帽子隨後。我乘拿著蠟燭在欄杆上為他們照明好下樓時,把特拉德爾留在樓梯頂上了。

  「特拉德爾,」我說道,「米考伯先生不是壞人,很可憐;

  不過,如果我是你,我決不會把什麼借給他的。」

  「我親愛的科波菲爾,」特拉德爾笑道,「我並沒什麼可借的呀。」

  「你有一個名字,你知道的,」我說道。

  「哦!你說·那是可以借的一種東西嗎?」特拉德爾若有所思道。

  「當然。」

  「哦!」特拉德爾說道。「是的,當然!我非常感激你,科波菲爾;不過——恐怕我已經把那個借給他了。」

  「用來當做某種投資的那期票上嗎?」我問道。

  「不,」特拉德爾說道。「不是用在那種上面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那種呢。我曾一直以為他很可能會在回家的路上建議那種呢。我的是借去做另一種用途了。」

  「我希望將來不會出錯,」我說道。

  「我希望不會,」特拉德爾說道,「不過,我想不會出錯的,因為他前一天還告訴我,說那是會有辦法還的。那是有辦法還的,米考伯先生就是這麼說的。」

  這時,米考伯先生朝我們站的地方抬頭看,我只來得及把我的告誡又重複了一遍。特拉德爾謝過我就下去了。可是,當我看到他手托帽子下去後又那麼好心地扶起米考伯太太時,我擔心他就會連骨帶皮地被拖入金融市場了。

  我回到火爐邊,正在半認真半譏諷地默想米考伯先生的性格及我們的老關係時,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上樓腳步聲。一開始,我還以為這是特拉德爾回來取米考伯太太拉下的什麼東西呢,但那腳步聲臨近時,我聽出來了。我覺得我的心跳得很厲害,血液一下湧上我的臉,因為那是斯梯福茲的腳步聲。

  我從沒忘記過愛妮絲,她也一直在我一見到她後就在思想上專為供奉她而辟出的神殿中——如果我可以這麼說。可是當斯梯福茲走進來,站在我面前伸出手,落在他身上的陰影又成了光明,我也為曾懷疑我那麼愛過的人而感到惶惑和慚愧了。我也仍然愛她,仍然把她看作我生活中仁慈溫柔的天使;但我責備我自己(而不是她)冤枉了斯梯福茲;如果我知道什麼可以給他補償,我一定會去補償的。

  「嘿,雛菊,大孩子,發愣了!」斯梯福茲親熱地和握了我的手又很快樂地甩開,笑著說道「我又撞上你請客了吧,你這個賽巴力特人①!這些博士院的傢伙真是城裡最快活的人了,我相信是這樣;完全勝過我們冷冰冰的牛津人!」他一面在我對面米考伯太太剛坐過的那沙發上落座,把爐火拔旺,一面用那愉快的目光打量我的房間。

  「我開始是那麼吃驚,」我盡我能感到的熱情歡迎他道,「我幾乎都透不過氣來問候你了,斯梯福茲。」

  「行呵,正像蘇格蘭人說的,害眼病的人見了我包好②,」

  斯梯福茲接著說道,「見了你,雛菊,正精神著呢,也一樣。你好嗎,我這巴庫斯的信徒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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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賽巴力特是建於公元前八世紀的古希臘城;那兒的人以奢侈著稱,故西方人將其當成奢侈之人的代稱。
  ②意謂受人歡迎。
  ③巴庫斯乃羅馬神話中酒神。


  「我很好,」我說道。「不過,今晚並不是請客,雖然也有三個客人。」

  「我在街上遇見他們仨了,他們都在高聲誇你哪,」斯梯福茲緊接道。「我們那位穿緊身褲的朋友是誰呀?」

  我盡我可能用幾句話把我對米考伯先生的看法告訴他。他聽著我勉強剛能為那位先生做的介紹而開心大笑,他說米考伯先生是個應當結識的人,他一定要結識米考伯先生。

  「不過,你猜我們另一個朋友是誰?」這回輪到我問了。

  「天知道,」斯梯福茲說道。「不是個讓人討厭的傢伙吧,我希望?我覺得他有那麼點像個人。」

  「特拉德爾!」我得意地說道。

  「他是誰?」斯梯福茲漫不經心地問道。

  「你不記得特拉德爾了?忘了在薩倫學校裡和我們用一個宿舍的特拉德爾?」

  「哦!那傢伙!」斯梯福茲用火鉤敲著爐裡最上一塊煤說道。「他還像以前那麼軟心腸嗎?你在哪兒遇到他的?」

  由於我覺得斯梯福茲對待拉德爾太看不起了,我就盡可能說他的好話。斯梯福茲點點頭笑了笑,說了句他也喜歡那位老同學因為那人一向怪怪的,說罷,他又把那話題扯開,問我可能給他點什麼吃的。在這短短對話中的大多數時間裡,他用那種沒生氣的態度說話時,總懶洋洋地坐在那裡,用火鉤敲那塊煤。我把剩下的鴿肉餡餅端出來時,見他還是那樣做。

  「哈,雛菊,這是一個國王的晚餐呢!」他一下跳了起來,坐到桌邊大叫道。「我要大吃上一頓,因為我是從雅茅斯來的。」

  「我還以為你從牛津來的呢?」我緊接著說道。

  「不,」斯梯福茲說道。「我去航海了——更有意思呢。」

  「李提默今天來這兒打聽你來著,」我說道,「我以為他說你在牛津呢;不過,現在我想,他的確沒那麼說。」

  「李提默比我想像得還要蠢,竟來打聽我,「斯梯福茲興致很高地倒了一杯酒,一面為我乾杯,一面說道。」如果你能瞭解他,雛菊,你就是我們這些人中最聰明的人了。」

  「那是真的,的確,」我說道,並把椅子朝桌旁移了移。

  「你竟到了雅茅斯,斯梯福茲!」我想知道那兒的一切。「你在那裡住得久嗎?」

  「不久,」他答道,「不過是約一個星期的·浪·蕩。」

  「他們都好嗎?當然,小愛米麗還沒有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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