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大衛·科波菲爾 | 上頁 下頁
六〇


  聽到老保姆受到這樣的詛咒和詆毀,我可受不了。我告訴姨奶奶她誤會了。皮果提是世界上最好、最可信賴、最忠心、最盡心、最無私的朋友和僕人;她一向最愛我;她一向非常非常地愛我母親;是她在母親臨終時前抱起了母親的頭,在她臉上我母親留下了最終的充滿感激的親吻。我想到她們倆,不禁哽咽;我還想說下面那番話時卻哭了起來。我想說的是:她的家就是我的家,她的一切也是我的,要不是因為她的地位低下而我怕會因我反帶給她麻煩,我就去她那裡投靠了——想到要說這些時,我哭了起來(像我說過的那樣),把臉伏在放在桌子上的雙手裡。

  「行了,行了,」姨奶奶說,「這孩子保護那些保護他的人,也不錯——珍妮!驢呀!」

  我完全相信我們會達到很好的諒解,如果不是那些背時的驢子的話;因為那時我姨奶奶已把手放在我肩上,在這樣的鼓勵下,我已想抱住她並請救她庇護了。但被這一打擾,再加受門外戰鬥的影響而使她剛才的那種溫情又沒能繼續,而且還激發我姨奶奶憤憤地對狄克先生發表了一番演說;她說她決心求助於她的國家法律,對多佛所有驢業人士的犯罪行為予以嚴懲。她一直演說到喝茶的時候才停下。

  喝過茶後,我們在窗子旁邊坐下,根據我姨奶奶那嚴峻的表情,我估計我們是警惕還會來的入侵者。我們在那兒坐著,直到暮色降臨,這時珍妮把蠟燭和雙陸棋盤放到桌上,並把百葉窗拉下。

  「喏,狄克先生,」姨奶奶仍和先前一樣嚴肅地舉起食指說,「我要向你問另一個問題。看著這孩子。」

  「大衛的兒子?」狄克先生揚臉認認真真又不知所措地說道。

  「正是,」姨奶奶說,「現在你把他怎麼辦呢?」

  「把大衛的兒子怎麼辦?」狄克先生說道。

  「正是,」姨奶奶答道,「把大衛的兒子怎麼辦好。」

  「哦!」狄克先生說,「是呀,把他怎麼辦——我就會讓他上床睡覺。」

  「珍妮!」姨奶奶滿懷我先前提到的那種勝利感和滿意心情叫道,「狄克先生為我們大家指出正確方法了。如果床已鋪好,我們就送他去睡。」

  珍妮報告說床鋪好後,我就被帶去睡覺。她們帶我時態度和藹,但有點像押解囚犯——姨奶奶走在我前面,珍妮殿后。唯一給我帶來點新希望的事是姨奶奶在樓梯上查問在那裡聞到的火味,珍妮回答說是她曾用我的舊襯衣在廚房裡引火來著。不過我臥室裡除了我穿的那堆怪模怪樣的衣物外,再沒什麼別的衣服了。她們走開時,我聽見她們在外面把門鎖了。她們留下一小節蠟燭,姨奶奶還警告地提醒我,說這節小蠟燭恰好只夠燃五分鐘。回想起這些,我覺得姨奶奶並不很瞭解我,很可能懷疑我有逃跑的習性,所以採取了預防的措施,把我妥善地保管起來。

  這房間挺可愛的,在房子的最高處,俯視著大海,一輪明月正照耀在海上。我記得,做了晚禱後,蠟燭滅了,我是怎樣仍坐在那裡,看那水上的月光,就好像希望從一本發光的書裡讀到我的命運或看到我的母親帶著她的孩子,沿那熠熠閃光的路從天上走來,她看著我,還像我最後一次看到她那甜美的臉時那樣。我記得我怎樣轉過身,當我輕輕躺下,被雪白的被單擁圍時,那莊嚴的感覺又由於看到這雪白的臥具而變作感激之情和安適之感——這是多麼令人浮想連翩的感觸呀!我記得我怎樣想起我曾在夜空下露宿過的所有荒郊野地,我怎樣祈禱永遠不再失去家,也永遠不忘記沒有家的人。我還記得,我後來怎樣依稀沿著海上那撩人思緒的光輝路徑,漂入了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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