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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第十四章 姨奶奶對我的安排做了決定

  早晨我下樓時,發現姨奶奶倚在餐桌上,胳臂肘就支在茶盤上,正在出神,連茶壺裡的東西流了出來,浸濕了整塊桌布,她也沒覺察出來。我進來時,她才從冥想中清醒。我確信我就是她出神冥想的中心,於是就更急於想知道她對我的處置意向了。可我怕她不快而不敢流露出我心中的焦急。

  不過,我的眼睛可不像我的舌頭那麼聽話,吃早飯時它們總被姨奶奶吸引住了。我不連續看著她則已,否則總發現她在看著我——帶一種很奇特的思索樣子,好像我並不是坐在圓桌邊與她對面,而是坐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姨奶奶吃罷早飯便靠在她的椅子上,皺著眉,抱著胳膊,悠悠地注視我。我被她這麼專注地看得不安。我還沒吃完早飯,於是便想用進餐的動作掩飾我的不安;可我的刀掉到我的叉子上,我的叉子又鉤住了我的刀。我還沒把火腿放進嘴,但切碎的火腿末卻驚人地飛到天上去了,我喝下去的茶不肯走正道而偏要走歪路,把我給嗆住。最後我徹底放棄了努力,滿臉通紅地坐在那,聽任姨奶奶認真檢查。

  「喂!」過了好久姨奶奶說道。

  我抬起頭,恭恭敬敬地迎接她敏銳明亮的眼神。

  「我已經給他寫信了。」姨奶奶說道。

  「給——?」

  「給你繼父,」姨奶奶說,「我已經給他寄了封信,告訴他應該當心,或者說他和我會有番理論,我可以這麼告訴他!」

  「他知道我在什麼地方嗎,姨奶奶?」我驚慌地問道。

  「我已經告訴他了。」姨奶奶點點頭說道。

  「要把我——交給——他嗎?」我結結巴巴地說。

  「我不知道,」姨奶奶說,「還要看情形呢。」

  「哦!如果硬要我回到默德斯通先生那裡,」我叫道,「我想不出怎麼辦才好!」

  「這個我也一點也不知道,」姨奶奶搖搖頭說,「說實話,我不能說什麼。要看情形呢。」

  聽到這話,我一下就泄了氣,情緒低落,好不傷心。姨奶奶似乎沒有注意到我,她自顧自從衣櫃裡拿出一件帶有胸巾的粗布圍裙並穿上,親手洗茶杯;把茶杯一一洗淨後放到茶盤上,再把桌布疊好放在茶杯上,然後搖鈴叫珍妮拿走。這之後,她又把小掃帚掃麵包屑(還戴著副手套),一直掃到地毯上一點纖塵都沒有;接著她又收拾打掃那本已被收拾打掃得無可挑剔的房間。當這一切家務已幹得令她滿意了,她才取下手套,解下圍裙疊好,放回衣櫃裡某個專門的角落。她把她的針線盒拿到打開的窗子前的桌上,坐了下來,借那絛扇屏擋住陽光,開始幹活。

  「我希望你上樓去,」姨奶奶穿針時說,「並代我向狄克先生致意。我想知道他的呈文寫得怎麼樣了。」

  我敏捷地起身,前去執行這一任務。

  「我猜想,」姨奶奶像穿針似地眯著眼看我說道,「你認為狄克先生的名字很短吧,呃?」

  「我昨天就覺得這名字挺短的。」我承認道。

  「你別以為就算他想用個長的名字也不行,」姨奶奶很傲氣地說,「巴布利——理查德·巴布利先生是這位先生的真名實姓。」

  懷著年幼者的謙卑和感到失禮的心情,我正想說我還是稱他全名為好,可這時姨奶奶又往下說道:

  「不過,無論怎麼樣你都不要用這名字稱呼他。他怕聽到他的名字。這是他的一種特性,可我說不準這是不是一種特性。他受夠那家姓氏的人的折磨,所以對那姓很厭惡,天知道。現在,無論在這裡還是在別的什麼地方——如果他去什麼地方的話,不過他不去——他的名字都是狄克先生。所以,孩子,要當心,只稱他為狄克先生,別稱其它什麼的。」

  我答應一定照辦,就負這使命上樓去了。我邊走邊想:到先前下樓時,我從打開的門看到狄克先生正在寫呈文,如果他一直以那種速度寫到現在,那他准已經寫了很多了。我看到他仍然用一支長長的筆在匆匆書寫,頭都幾乎挨到紙上了。他是那麼專注,在他發現我的到來之前,我有足夠的時間觀察角落上的一隻大風箏;還有一卷卷的手稿和一支支的筆,尤其是那一瓶瓶的醒目的墨水,他好像有一打的半加侖瓶裝墨水呢。

  「哈!太陽神啊!」狄克先生放下了筆說道,「世界怎樣發展著?我將告訴你,」他壓低了點聲音補充道,「我不願它被提到,可它是一個——」說到這兒,他向我湊近,貼著我耳朵說,「一個瘋狂的世界。像瘋人院一樣瘋狂,孩子!」狄克先生說著,從桌上的一個圓盒裡拿出鼻煙來,並開心地大笑。

  我並不想就此事發表什麼意見,我傳達了我奉的使命。

  「好吧,」狄克先生說,「替我向她致意,我——我相信我已經擬了個開頭。我擬了個開頭,「狄克先生邊說邊摸著他的灰白頭髮,並沒有什麼信心地看了看他自己的文稿,「你上過學嗎?」

  「上過,先生,」我答道,「上過很短的時間。」

  「你還記得那日子嗎,」狄克先生親切地看著我說,並拿起筆來記,「查理一世什麼時候被砍腦袋的?」

  我說我相信那是在一千六百四十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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