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大衛·科波菲爾 | 上頁 下頁
五四


  我連貝西小姐住哪兒也不知道,所以就給皮果提寫了封長信,不經意樣地問她可記得那地方。我藉故說我聽說有這麼一位女士,住在某個什麼地方(我隨便編了個地名),所以我想知道是否確實。在那信裡,我還告訴皮果提說我因非常特殊的理由需半個幾尼,並說如果她能借給我半個幾尼,到我能還的時候再還,我將對她感激萬分,我以後會把需要這錢的理由告訴她。

  不久就收到了皮果提的回信,和往常一樣充滿了忠誠和愛心。她隨信附上半幾尼(恐怕她花了不少氣力才克服重重困難,從巴吉斯的箱子里弄出這筆錢呢),並告訴我貝西小姐住在多佛附近,不過她也不能肯定是就住在多佛當地,還是在海斯,沙門,或弗克斯通。我們工友中的一個人在我向他打聽這些地方時,竟說這些地方都在一起,我認為這於我的目的已夠了,決定那個週末就動身。

  我是個誠實的小人兒,不願離開默德斯通·格林伯公司而留下一個有汙跡的印象,所以我認為我必須等到星期六晚上才能走;而且我剛來時預支了一星期薪水,所以我決定不在往日領工錢的時候去帳房。為了後一個特殊理由,我借了半幾尼,這樣我就不乏旅行所需費用了。於是,星期六天黑時,我們都在批發店裡等著領工錢,我握住米克·沃克爾的手,請他在輪到他領錢時告訴奎寧先生我去把箱子搬往提普家了;然後我對白粉·土豆道了最後一次再見,便跑走了。

  我的箱子放在河對面的住處。在一張我們釘在桶上的地址卡上我寫上了:大衛少爺,留在多佛馬車票房,待領。」我把這卡邊放在口袋裡,準備把箱子拿下來後拴到上面去。我一面朝住處走,一面四下張望,想找到一個幫我把箱子送到票房去的人。

  一個腿很長的年輕人帶著一輛很小的空驢車,他站在黑弗萊爾路的尖塔附近。我走過時,眼光和他的相遇,他把我叫做「小痞子」,還希望我「認清他以後好作證」,無疑,這是說我瞪他了。我停下來向他解釋,說我並沒這麼做,我不過是不能肯定他會不會願意幹一件活。

  「哈(啥)活?」那長腿青年說。

  「運一隻箱子,」我答道。

  「哈箱子?」那長腿青年說。

  我告訴他是我的箱子,就在那邊街上,我要他把它運到多佛馬車票房,運費是六便士。

  「六便士就幫你幹呢!」那長腿青年說罷就上了車——不過是架在車輪上的一個大木託盤——驢子拖著那車咕隆隆跑了起來,那速度我要使勁跑才可以跟上。

  這年輕人的態度帶著挑釁的意味,尤其他對我說話時嚼草的樣子讓我不喜歡;可價錢已講好,我就把他帶到我馬上要離開的房間,我們一起把箱子搬了下來。現在,我不願意把那卡片拴上去,因為我怕那房東家的什麼人會對我的舉止起疑心而把我扣留下來;於是我對那青年說,請他到了最高法院監獄的高牆外時就停一分鐘。我話音剛落,他就趕車咕隆隆跑將起來,那架勢像是他、我的箱子、那車還有那驢都發了瘋一樣。我跟在他後面跑著,喊著,等到預定地方趕到他身邊時,我氣都透不過來了。

  因為太興奮又太緊張,我在掏卡片時,把那半幾尼也從口袋裡翻出來了。為了不弄丟它,我就把它含到嘴裡;雖說我的手抖得好厲害,但還是把那卡片如我心意地拴好了。就在這時,我覺得那長腿青年朝我下巴上重重拍了一記,就見那半幾尼從我嘴裡飛到了他手上。

  「什麼!」那青年抓住我衣領,兇狠狠地齜牙裂嘴道。「是犯了事吧,是不是?想跑掉,是不是?去派出所去,你這個小壞蛋,去派出所去!」

  「把錢還給我,行不行?」我萬分恐慌地說,「別管我的事。」

  「去派出所去!」那青年人道,「你一定要去派出所證明這事!」

  「把我的箱子和錢還給我,」我哭著叫道。

  那青年仍然說:「去派出所去!」他還很粗暴地把我往那頭驢那兒逼,仿佛那畜生和警官有什麼相似之處;後來他改變了主意,跳上車,坐到我的箱子上,嘟嘟念叨說要一直趕到派出所去,就比先前更加起勁地咕隆隆飛快地走遠了。

  我盡一切力跟在後面追,可我沒力氣叫了,即使有那會兒我也沒膽量喊。我追了半英里路,其間至少有二十次,我幾乎被車碾到輪子下。我時而看不見他,時而看見他,時而看不見他,時而遭到鞭子抽打,時而被叫駡,時而陷到泥裡,時而爬起來,時而撞到什麼人懷裡,時而撞到一根柱子上。後來,由於生怕這時或許半個倫敦城都在出動捉拿我,我只得又驚又氣地眼睜睜看著那青年帶著我的箱子和錢去他要去的地方去了;我就一面喘著氣,一面嗚咽著,但我並沒停下腳步,我朝格林威治走去,我知道那地方就在去多佛的大路上;我所帶著的從這世界上所得的並不比我出生時帶到這世界上的多什麼(就在我出生那天晚上,我的出生給我姨奶奶帶來了那麼多不快),走向我姨奶奶貝西小姐的隱居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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