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大衛·科波菲爾 | 上頁 下頁 |
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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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方面,我得到梅爾先生很大幫助,他喜歡我,我想起這就非常感激,看到斯梯福茲那麼動心機地說他壞話,而且幾乎從不放過機會慫恿別人或自己這麼去傷害梅爾先生,我常感到痛苦。有相當長的一段日子裡,我特別難過,因為不久以後我就把梅爾先生帶我去見那兩個老婦人的事說給斯梯福茲聽了。就像我沒法對斯梯福茲隱藏一個餅或任何具體實在的東西一樣,我沒法對他隱藏這樣一個秘密。我常常害怕,怕斯梯福茲會把這事說出來或用這事來嘲諷梅爾先生。 我相信,我在那第一個早晨吃著早餐,並在孔雀翎毛影子下隨著笛聲入睡時,我們當中任何一個人都不曾料到把我這個無關緊要的人帶到濟貧院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那一次拜訪的後果是不可預料的,而且是種有害的。 一天,克裡克爾先生由於不適未到校,這當然使學校氣氛輕鬆快樂,早晨上課時吵鬧聲仍很大。學生們為大獲解放而開心,以致變得難於被控制了;雖說那可怕的屯哥拖著條木腿進來了兩、三次,還記下了主要搗蛋鬼的名字,卻並沒產生什麼了不得的影響,因為學生們深知明天總會有麻煩上身的,所以他們認為得樂且樂無疑為上上策。 確切說,那是一個半放假的日子,因為那天是星期六。由於操場上有鬧聲會驚擾克裡克爾先生,而天氣又不適合外出散步,那天下午我們就奉命呆在教室裡,做專為這種情況而設計的功課,這種功課要比平時省力得多。這也是每週夏普先生外出卷假髮的日子,於是,就由一向任苦差的梅爾先生管理學校了。 如果我可以把一頭牛或一隻熊和任何像梅爾先生那麼性子溫順的人聯想到一起。那麼那天下午,當吵鬧聲達到最大時,我會把他想成被一千條狗圍攻的這兩種動物之一。我記得,他俯在書桌上,用那削瘦的手支住疼痛不已的頭,悲慘萬狀地拼命想在那片令下議院發言人也會頭昏腦脹的喧鬧聲中繼續幹他那煩心的工作。學生們從座位上跑上跑下,一起玩「爭座位」,這是一群笑的學生,唱的學生,說的學生,跳的學生,喊叫的學生,這些學生圍住他轉來轉去,齜著牙做怪樣子,在他身後或當他面取笑他:他的窮酸,他的靴子,他的外套,他的母親,一切他們注意到的屬他的,都被他們取笑。 「安靜下來!」梅爾先生一下站了起來,用書敲著桌子喊道:「這是什麼意思!簡直讓人無法忍受。讓人發瘋。你們怎麼能這麼對待我,同學們?」 他用來敲桌子的書是我的;我站在他身邊,目光隨著他的環視教室,我看到學生們都停了下來,有些突然受了驚,有些感到了點畏意,有些也許生了愧意。 斯梯福茲的座位在教室最當頭,就在這長長的房間的那邊。他手插在口袋裡倚牆而立地笑,當梅爾先生看他時,他像吹口哨似地把嘴努起。 「安靜下來,斯梯福茲先生!」梅爾先生道。 「你自己安靜下來吧。」斯梯福茲的臉變紅了說,「你在對誰說話?」 「坐下。」梅爾先生說。 「你自己坐下,」斯梯福茲說,「管你自己的事吧。」 響起一陣低聲的笑語和一些喝采聲,可是梅爾先生的臉色那麼蒼白,所以很快又安靜了下來;一個本打算蹦到他身後去模仿他母親的學生改變了主意,裝出要修筆的樣子。 「如果你認為,斯梯福茲,」梅爾先生說,「我不知道你有可以操縱這裡任何人頭腦的力量。」——他不覺(我猜想)把手放在我的頭上——「或者,你認為我不能在幾分鐘裡就看出你驅使那些比你小的同學用各種方法侮辱我,那你就錯了。」 「我可不會為你費什麼神,」斯梯福茲冷冷地說,「所以我實際上沒幹什麼錯事。」 「你利用你在這裡得寵的地位,先生,」梅爾先生繼續道,這時他的嘴唇哆嗦得很厲害,「來侮辱一個有身份的人——」 「一個什麼?——他在哪兒呀?」斯梯福茲說。 這時有人喊道:「可恥呀,傑·斯梯福茲!太壞了!」這是克拉德爾;梅爾先生忙拉住他並叫他別再說什麼。 ——「侮辱一個命運不濟的人,先生,而且從來沒有冒犯過你的人,你的年紀和聰明足以懂得許多不應侮辱這人的理由。」梅爾先生說,他的嘴唇抖得更厲害了,「你這事做得卑鄙下賤。你可以坐下或站在你座位上,只要你願意,先生。 科波菲爾,往下讀。」 「小科波菲爾,」斯梯福茲說著走到教室的這一端,「停一下,我實實在在對你說吧,梅爾先生。你居然說我卑鄙或下賤,或說類似的話時,你自己卻是個厚顏無恥的乞丐。你一直就是一個乞丐,你心裡明白;可你說那種話時,你就是一個厚顏無恥的乞丐。」 我至今還弄不清是他要打梅爾先生還是梅爾先生要打他,或是雙方都有這種意圖。我看到大家一下全像化成了石頭一樣僵住了,我還發現克裡克爾先生來到了我們中間,屯哥在他身旁,克裡克爾太太和小姐站在門口仿佛大受驚嚇地朝屋裡看。梅爾先生一動不動坐在那裡,兩肘支在桌上,雙手掩住了臉。 「梅爾先生,」克裡克爾先生搖搖梅爾先生的胳膊道;克裡克爾先生的低語聲現在已足夠讓人聽得清了,屯哥覺得沒必要再複述,「我希望,你沒忘記你的身份吧?」 「沒有忘記,先生,沒有,」那教員露出臉答道,並十分不安地晃了晃腦袋還搓著手,「沒有忘記,先生,沒有。我記得我的身份,我——沒有忘記,克裡克爾先生,我沒忘記過我的身份,我——我一直記得我的身份,先生——我——心裡希望你哪怕早一點記起了我的身份也好,克裡克爾先生。那——那——就也會更仁慈點,先生,更公正點,先生。那也總可以使我免去些什麼,先生。」 克裡克爾先生嚴曆地看著梅爾先生,一隻手搭在屯哥肩上,坐到那張桌上,雙腳落在桌旁的長凳上。他坐在那寶座上朝梅爾先生看去,後者仍然極度不安地晃著腦袋搓著手。然後,克裡克爾先生向斯梯福茲轉過身說: 「喏,先生,他既然不屑於告訴我,那麼那是怎麼回事呢?」 斯梯福茲有一小會兒回避那問題不作回答,只是輕蔑又憤怒地看著他的對手而保持緘默。我記得,就在當時那種情形下,我不由自主地想他的儀錶多像個高尚的人哪,而和他相比,梅爾先生多麼平庸無華。 「那麼,他說得寵是什麼意思?」終於,斯梯福茲說話了。 「得寵?」克裡克爾重複道,額上的青筋馬上暴了起來,「誰說得寵?」 「他說的,」斯梯福茲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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