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大衛·科波菲爾 | 上頁 下頁
二九


  我告訴他我沒有,並向他解釋我是怎麼讀到那本書的,還提到一些別的書。

  「你還記得它們嗎?」斯梯福茲說。

  「哦,當然記得,」我答道,我記性很好,我相信我把他們記得很清楚。

  「那麼我告訴你吧,小科波菲爾。」斯梯福茲說,「你把那些書講給我聽。我晚上不能很早入睡,早上也總醒得很早。我們一本一本地講。我們可以把這當作每天的『天方夜談』。」

  這安排使我很得意,並從那晚起就付諸實行。在我講述時,我給我喜愛的作者帶來了什麼損害不能由我來說,我也不想知道個究竟;可是我對他們懷著很深厚的崇敬,我自認為我是懷著樸實的熱誠來敘述那一切的,這種樸實的熱誠在我身上持續了很久。

  但其弊病是我到了夜間就犯睏,或提不起精神講故事,這時說書就變成很苦的差事了,可還非得說,因為絕不能讓斯梯福茲失望或不高興。一大早,我無精打采,好想再睡一個鐘頭,卻要像希拉乍德王妃①那樣被叫醒,在起床鈴沒響之前講完一個長故事,這真是件討厭的事。不過,斯梯福茲一定要這麼做,而且作為回報,他給我講解算術和練習,以及一切對我來說很難的功課,所以在這交易上我並沒吃虧。不過,說句公道話,我所以受感動不是出於自私的動機,也不是因為畏懼他。我崇拜他,愛他,他的贊許就足以回報了。此刻,當我懷著一顆疼痛的心回憶這些瑣事時,我感到當時那種贊許是多麼寶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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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天方夜談》中講故事來救自己的人。

  斯梯福茲也很體貼,在一次特殊的事件上,他不顧一切地表示了這種體貼,我懷疑特拉德爾和其它人都會因此有點不快呢。皮果提答應過要寫來的信——那是多麼讓人快樂的信啊!——在開學後頭幾個星期裡來了;連信一起送來的還有一個完全被桔子包住的蛋糕和兩瓶櫻草酒。我照例將這寶貝放在斯梯福茲腳前,請他處置。

  「那麼,我告訴你怎麼辦,小科波菲爾,」他說,「酒留著給你講故事時潤嗓子。」

  聽到這主意,我臉刷一下紅了,我謙虛地請求他不要這麼想。可他說他已經注意到我有時嗓子嘶啞——他用的是「有點帶嗞嗄聲」這種說法——所以這酒的點點滴滴都應該用在他說的用途上。就這樣,這酒被鎖進他的箱子裡並由他倒進一個玻璃瓶裡,每次他認為我得保養一下時,就叫我用軟木塞裡的蘆管吸一口。有時,為了使它更加有效,他就好心地把桔子汁往裡面擠,並把薑攪和在裡面,或將薄荷溶了丟進去;雖說我不能斷言這類實驗使那氣味變得好多了,或就說這正是健胃的合劑,不過我每晚最後一件事和每天早上第一件事都是感激地喝下它,並深深感到了他的關心。

  我覺得我們好像把皮爾格林的故事講了好幾個月,又把別的故事講了幾個月。我可以肯定我們這個團體從來沒有因為沒有故事而感到掃興,那酒也幾乎和故事一樣持久。可憐的特拉德爾——只要想到那學生,我就會很怪地一方面想笑,又同時想流淚——一句話,他一個人就是一個合唱隊;聽到開心處,他就狂笑;聽到故事裡講到什麼驚險時,他又怕得要命。這一來就總使我講不下去。最令人好笑的是,我記得,只要講到和吉爾·布拉斯的歷險有關的大人物,他就裝出忍不住地叩得牙響;我還記得,講到吉爾·布拉斯在馬德裡遇上了強盜頭目時,這個倒楣的小丑裝出那種恐怖的樣子,以至被在走廊上暗暗巡視的克裡克爾先生聽到了動靜,於是背上擾亂寢室的罪名而被狠揍了一頓。

  由於在黑暗中講了這麼多故事,我心底的浪漫夢幻的情緒也受到了鼓舞;從這一方面來說,這差事對我是不太有益處的。但是由於我已被視作我寢舍的開心果,我又意識到雖然我是最小的,卻因為我的故事在同學中廣為傳開而引起很多對我的關注,於是這反而激發我努力用功。在一個隻靠殘酷治理的學校裡,無論這治理人是不是個混球,總不可能有什麼可學的。我深信,我們學校的學生和當時其它學校的學生一樣是無知的一群;學生們都因為受到太多非難和打擊而不能好好用功;正如任何人在不斷遭遇到不幸、痛苦和憂慮時都不能好好做事一樣,學生們也不能好好用功。我因為我那小小的虛榮心和斯梯福茲的幫助,竟受到促進;雖說我並沒少受什麼責罰,但我卻是同學中一個例外——我不斷撿拾到一些零零星星的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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