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大衛·科波菲爾 | 上頁 下頁
三一


  「請說說,你說那話是什麼意思,先生?」克裡克爾先生很生氣地轉向他助手問道。

  「我的意思是,克裡克爾先生,」他低聲答道,「如我說的那樣:沒有學生可以利用他得寵的地位來侮辱我。」

  「來侮辱·你?」克裡克爾先生說,「我的天!可是請允許我問你一聲,你這位姓什麼的先生,」說到這時,克裡克爾先生把胳膊、棍子都抱到他胸前,而且眉頭那麼用力皺起打成了個結,以至那雙小眼睛都幾乎變得不見了;「你大談得寵時,是否也應顧及對我的尊重呢?對我呀,先生,」克裡克爾先生說著把頭朝梅爾先生伸了過去又馬上縮了回來,「這兒的一校之長,也是你的雇主呀。」

  「那是不得體,先生,我心悅誠服地承認,「梅爾先生說,「如果我當時頭腦冷靜就不會那麼說了。」

  這時,斯梯福茲插言了。

  「當時,他還說我卑鄙,還說我下賤,我就稱他為乞丐。如果我當時頭腦冷靜,我也不會稱他乞丐。可我這麼做了,我願承擔一切後果。」

  也許沒考慮到有沒有什麼後果要承擔,我當時覺得這番話真是講得太堂堂正正了。這番話對別的同學也發生了影響,因為他們中發生了一陣小小激動,雖然沒人說什麼話。

  「我真吃驚,斯梯福茲——雖然你的坦白令人起敬,」克裡克爾先生說,「令人起敬,當然——我真吃驚,斯梯福茲,我必須說,斯梯福茲,你居然把這樣一個綽號加在由薩倫學校雇傭的任何人身上,先生。」

  斯梯福茲笑了一聲。

  「這可不能算作對我所說的一種回答,」克裡克爾先生說,「我期待著從你那兒得到更多的回答呢,斯梯福茲。」

  如果在我眼裡,梅爾先生在那英俊的學生面前顯得平庸,那麼克裡克爾先生就庸俗得沒法形容了。

  「讓他來否認吧,」斯梯福茲說。

  「否認他是個乞丐嗎,斯梯福茲?」克裡克爾喊道,「怎麼了?他在哪行過乞?」

  「如果他本人不是乞丐,他有個近親是,」斯梯福茲說,「那也一樣。」

  他朝我瞥了一眼,梅爾先生也輕輕拍了拍我的肩。我心裡好愧,臉也火辣辣的,抬起了頭,可是梅爾先生盯著斯梯福茲看。他仍不斷拍著我的肩,但眼卻朝斯梯福茲看著。

  「既然你期待我,克裡克爾先生,能為自己說出理由來,」斯梯福茲說,「並說出我的意思——我得說的是:他的母親就住在濟貧院裡靠救濟度日。」

  梅爾先生仍然看著他,一邊仍然拍著我的肩。如果我沒聽錯的話,他低聲自言自語道:「是的,我想到過是這回事。」

  克裡克爾先生向助手轉過身去,很嚴肅地皺著眉,拼命裝出彬彬有禮的樣子。

  「喏,你聽到這位先生說的了吧,梅爾先生。請你無論如何當著全體學生更正他說的。」

  「他沒說錯,先生,用不著更正,」梅爾先生在一片死寂中答道,「他說的屬實。」

  「那麼,請你當眾宣佈,」克裡克爾先生把頭歪向一邊,眼光向全體學生轉了轉說,「在這之前,我是不是一點也不知道此事呢?」

  「我相信你並不曾直接知道。」他答道。

  「是吧,你說的我並不曾知道,」克裡克爾說,「是不是,你說?」

  「我確信你從不認為我的境況很好,」他的助手答道,「你知道我在你這裡的地位一直怎樣、現在怎樣。」

  「如果你這樣說,那我確信,」克裡克爾先生道,他額頭上的青筋脹得比以前更粗了,「你在這裡的地位就完全不合適,你錯把這兒當成一個慈善學校了。梅爾先生,請讓我們就此分手吧。越快越好。」

  「再沒比現在更好的了。」梅爾先生站起來說道。

  「先生,那就聽便吧!」克裡克爾先生說。

  「我向你告辭了,克裡克爾先生,還有你們大家,」梅爾先生向教室裡環視了一眼說,並又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詹姆斯·斯梯福茲,我對你最大的希望就是:希望你有一天會為你今天的行為而羞恥。眼下,我決不願把你看作我的朋友,也不願把你看作我關心的任何人的朋友。」

  他再次把手放在我肩上,然後從他桌裡拿出笛子和幾本書,把鑰匙留在桌裡給他的後任,就夾著那些財產走出了學校。於是,克裡克爾先生通過屯哥發表了一篇演說,他在演說中感謝斯梯福茲,因為後者保住了(或許太強烈了點)薩倫學校的獨立和尊嚴;他用和斯梯福茲握手來結束了演說,而我們則喝采三聲——我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可我猜想是為了斯梯福茲吧,我熱情地參予了喝采,雖說我心裡仍很難過。然後,克裡克爾先生因為發現特拉德爾為了梅爾先生離去不但不喝采反而哭泣,就把他揍了一頓。再然後,克裡克爾先生就回他的沙發,或床,或他原來呆的別的什麼玩藝上去了。

  現在,就剩下我們學生自己在那裡了,我記得我們當時很茫然地面面相覷。我自己由於與剛發生的事有關而感到內疚後悔,要不是怕不時看看我的斯梯福茲會說我不講交情,我真會忍不住也哭起來;可我表示了我的痛苦後,他會很不高興的,我只好忍住。他很生特拉德爾的氣,說特拉德爾挨了揍他快活。

  可憐的特拉德爾已不再把頭趴在桌上了,現在他正像平常渲泄自己時那樣做——畫了一大堆骷髏。他說他並不在意自己,梅爾先生受了不公正的對待。

  「誰不公正地對待他?你這個小妞?」斯梯福茲說。

  「當然是你呀。」特拉德爾答道。

  「我做了什麼呀?」斯梯福茲說。

  「你做了什麼?」特拉德爾反問道,「傷了他感情,弄掉了他的位置。」

  「他的感情!」斯梯福茲輕蔑地重複道,「他的感情沒多久就會復原的,我可以擔保。他的感情可不像你的,特拉德爾小姐。說到他的位置——那很要緊,是不是?——難道你以為我不會寫信叫家裡給他些錢嗎,妞妞?」

  我們認為斯梯福茲這麼想是高尚的。他的母親是一個很有錢的寡婦,據說無論他向她提什麼要求,她幾乎都辦到。看到特拉德爾被這麼反擊,我們都高興極了,並把斯梯福茲推崇得上了天,尤其當他居然肯告訴我們,說這麼做是為了我們,為了我們好時;他無私地這樣做,讓我們得到了極大的恩惠。

  可我必須說,那天晚上我在暗中講故事時,梅爾先生的笛聲好像不止一次在我耳邊淒淒涼涼地響起;當斯梯福茲終於乏了而我也躺下時,我想像那笛子正在什麼地方如此悽楚地被吹響,我難過極了。

  不久,我由於被斯梯福茲吸引而忘了梅爾先生。在新教員還沒找到之前,斯梯福茲代他的一些課,斯梯福茲連書也不用,完全是輕輕鬆松玩耍一樣(我覺得他什麼都記得),新教員來自一個拉丁語學校,在上任前,一天在客廳吃飯時被介紹與斯梯福茲相識。斯梯福茲對他予以很高評價。對我們說他是一塊「磚頭」。雖說我不知道這是種什麼學位,但我因此非常尊敬他;雖說他從沒像梅爾先生那樣為我——並不是說我算什麼了不起的人——費過什麼心血,我對他的高深學問從沒有過半點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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