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董貝父子 | 上頁 下頁
二六五


  當卡克先生關門的在中間的各個房間中迴響,並似乎要在最遠的房間中完全沉寂下來的時候,大教堂的鐘敲了十二下,兩種在伊迪絲的耳朵裡融合在一起。她聽到他停下腳步,仿佛他也聽到了,並正在聽著;然後他又朝她走回來;在寂靜中留下了一長串的腳步聲;他一邊走一邊把所有的門都關上。她的手離開絲絨椅子一會兒,去拿桌子上她可以夠得到的一把餐刀;然後她像先前一樣站著。

  「真奇怪,你怎麼一個人到這裡來,我親愛的!」他走進來的時候,說道。

  「什麼?」她回答道。

  她的聲調十分刺耳,頭轉得十分猛烈,態度拒人於千里之外,眉毛陰沉地皺著,因此他手裡拿著燈,站在那裡望著她,仿佛她已使他無法動彈了。

  「我說真奇怪,您怎麼一個人到這裡來!」他終於重複說道,一邊把燈放下,露出他那極為諂媚的微笑,「確實,這是不必要的謹慎,並可能敗壞事情。您應當在阿弗爾①或魯昂②雇用一個侍女;您有充分的時間來做這件事,雖然您是個最反復無常、最難侍候的女人,不過也是最漂亮的,我親愛的。」

  她的眼睛向他奇怪地閃了一眼,但是她的手擱在椅子上並站在那裡,沒有說一個字。

  「我從來沒有看到您像今天夜裡這麼漂亮,」卡克先生重新說下去,「甚至在這最令人痛苦的考驗中我保存在記憶中、日日夜夜思念著的形象也被真正的實體超過了。」

  她沒有說一個字,也沒有向他看一眼。她的眼睛已完全被垂下的眼睫毛遮蓋住了,但是她的頭高昂著。

  「考驗的條件是多麼艱難,多麼嚴酷無情啊!」卡克微笑了一下,說道,「可是它們全都得到滿足,並全都已經過去了,這使得現在更加美妙,更加安全。西西里③將是我們最後的避難處。在世界上這個最寧靜、最安逸的地方,我的心靈兒,我們倆將為過去所受的奴役尋求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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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阿弗爾(Havre):法國港市。
  ②魯昂(Rouen):法國港市。
  ③西西里(Sicily):位於亞平寧半島西南,是地中海最大島嶼,屬意大利。


  他快快活活地向她走來,可是她突然從桌子上拿起一把餐刀,向後退了一步。

  「站住別動!」她喊道,「要不然我就殺死你!」

  她突然發生的這個變化,她眼睛中閃射出的和在臉上表露出的極大的憤怒與強烈的憎惡使他站住,就仿佛一團火在他面前燃燒一樣。

  「站住別動!」她喊道,「別走近我,如果你還想活命的話!」

  他們兩人站住,相互看著。他的臉上露出憤怒與驚奇的表情,但是他控制著它們,並隨便地說道:

  「得了,得了!啐!這裡就只我們兩個人,誰也看不見我們,誰也聽不見我們。難道您還要假裝正經,要這種花招來嚇唬我嗎?」

  「難道你以為向我提醒這個地方偏僻冷靜、不能向近處求助,就可以嚇唬我,使我放棄我的目的,離開我決心要走的道路嗎?我是故意一個人在這裡的,你能嚇唬得了嗎?如果我害怕你的話,那麼難道我會不設法避開你嗎?如果我害怕你的話,那麼難道我會深更半夜在這裡把我打算跟你說的話當面說給你聽嗎?」

  「你打算說什麼呢,你這個漂亮的潑婦?」他說道,「其他的女人在情緒最好的時候也不及你漂亮呢。」

  「除非你回去坐到那張椅子裡,否則我就什麼也不跟你說,」她回答道,「要不我就再跟你說一遍:別走近我!走近一步也不行。我告訴你,如果你走近的話,那麼我就當著老天爺的面殺死你!」

  「你是不是把我錯當成你的丈夫了?」他冷笑了一聲,反問道。

  她不屑回答,只是伸出胳膊,指著那張椅子。他咬著嘴唇,皺著眉頭,大笑著,在那張椅子上坐下,設法掩藏他那副遭受挫折、遲疑不決和不耐煩的神態;雖然他假裝出對她的反復無常感到開心的樣子,但他卻緊張不安地咬著指甲,斜眼看著她,心情痛苦,狼狽不堪。

  她把餐刀放到桌子上,用手按著胸膛,說道:

  「我在這裡藏著一個東西,它並不是愛情的玩意兒。我不容忍你再次接觸我,否則我就毫不遲疑地用它來對付你,比對付其他任何爬行動物都更樂意。——我現在說話的時候,你知道它是什麼了。」

  他假裝開玩笑地哈哈大笑,請求她把這齣喜劇趕快演完,因為晚飯已漸漸冷了。但是他卻又繃著臉,皺著眉頭,更加鬱鬱不樂地偷偷看著她,並且小聲咒駡了一聲,在地板上跺了一下腳。

  「你曾經多少次以你那厚顏無恥的流氓行為對我進行迫害與侮辱,」伊迪絲用極為深沉的眼光看著他,說道,「你曾經多少次用你那圓滑的態度和嘲弄的話語與神色來諷刺我的訂婚與結婚?你曾經多少次把我對那位可愛的、受害的女孩子的愛的創傷暴露出來,並劃破它?你曾經多麼經常地煽旺了我在這兩年間被煎熬的火焰,使我痛苦得身子翻來轉去?在我感到最痛苦的時刻,你又怎樣唆使我進行不顧死活的報復?」

  「我毫不懷疑,夫人,你記了一筆好帳,帳目是相當精確的。」他回答道,「得了,伊迪絲。這對你的丈夫,那個可憐的傢伙,倒是很合適的。」

  「唔,」她說道,一邊高傲地懷著輕蔑與厭惡的情緒觀察著他;不論他想怎樣鼓起勇氣抵擋它,他還是不由自主地蜷縮著身子;「如果說,我鄙視他的其他各種原因都可以像羽毛似地被吹走的話,那麼他們你當作謀士和親信這個原因幾乎就足夠抵得上其他所有原因,使我毫不改變地鄙視他。」

  「這就是你跟我逃跑的原因嗎?」他嘲笑地反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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