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董貝父子 | 上頁 下頁
二五六


  「是的!」老太婆急切地說道,「他們兩人。」

  「唔,他們沒有往哪裡去——我是說,他們不是一起走的,」羅布回答道。

  老太婆看著他,仿佛她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想要再緊緊抓住他的頭與喉嚨似的,但由於看到他臉上露出一種固執的神秘的神色,她就克制著自己。

  「這是策略,」很不願意的磨工說道,「所以沒有什麼人看到他們走,也沒有什麼人能說出他們是怎樣走的。我跟您說,他們是從不同的路線走的,布朗太太。」

  「是的,是的,是的!這麼說,是要到一個約定的地點去相會,」老太婆把他的臉孔默默地、敏銳地觀察了一會兒之後,吃吃地笑道。

  「可不,如果他們不是到什麼地方去相會的話,我想他們乾脆就待在家裡得了,是不是,布朗太太?」羅布不樂意地回答道。

  「唔,後來呢,羅布?後來怎麼了?」老太婆把他的胳膊往她自己的胳膊里拉得更緊了一些,仿佛由於心急,她怕他會溜走似的。

  「怎麼,難道我們還沒有談夠嗎,布朗太太?」磨工回答道,他由於受委屈的感覺,由於酒的感覺,由於精神上受到難以忍受的折磨的感覺,變得很愛哭;幾乎每回答一次話,他都要用衣袖擦擦這只眼睛或那只眼睛,並且低聲哭泣著,表示抗議。「您問我她那天夜裡笑了沒有,是不是,布朗太太?」

  「或者哭了沒有?」老太婆點點頭,補充了一句。

  「既沒有笑,也沒有哭,」磨工說道,「她保持著鎮靜,當她和我——啊,我看您要把一切都從我這裡掏出去了,布朗太太!可是您現在莊嚴地發個誓吧,您決不會把這告訴任何人。」

  布朗太太生性狡猾,所以毫不為難地立刻照辦;她唯一的目的只是讓她的隱藏著的客人能親自聽到全部情況。

  「當她跟我前往南安普敦①的時候,她保持著鎮靜,就像一座塑像一樣。」磨工說道,「早上她完全是這樣。布朗太太。當她在天亮之前獨自搭乘郵船離開的時候,也完全是這樣。我那時裝扮成她的僕人送她平安地上了船。現在,您稱心滿意了吧,布朗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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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南安普敦(Southampton):英國港市。

  「沒有,羅布,還沒有,」布朗太太斬釘截鐵地說道。

  「唉,真難對付的女人!」不幸的羅布喊道,對他自己束手無策的處境稍稍表示悲傷。「您還希望知道什麼呢,布朗太太?」

  「主人怎麼樣了?他往哪裡去了?」她問道,一邊依舊緊緊地抓住他,並用敏銳的眼光仔細地注意著他的臉孔。

  「我敢發誓,我不知道,布朗太太,」羅布回答道。「我敢發誓,我不知道他做了什麼事,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也不知道他的任何事情。我只知道當我們離別的時候,他警告我,我必須守口如瓶,決不許洩露任何情況。我以一個朋友的身份告訴您,布朗太太,如果您把我們現在所談的話哪怕只重複說出去一個字,那麼您還不如開槍打死自己,或者把您自己關在這間房子裡,放火燒了它,因為他要對您報復,什麼事情都是幹得出來的。您不像我那麼瞭解他,一半也沒有,布朗太太。我告訴您,您休想從他手下安全無恙地逃走。」

  「我不是已經發過誓,而且要遵守誓言的嗎?」老太婆反駁道。

  「唔,我確實希望您會遵守誓言,布朗太太,」羅布有幾分懷疑地答道,在他的態度中不是沒有暗含著幾分威脅,「既為了我,也為了您自己。」

  當他向她提出這個友好的誓告的時候,他看著她,又點下頭來加強它的分量。可是他緊挨著她,看著她那張發黃的臉孔和它的奇怪的動作,看著她那鼬鼠般的眼睛和它的敏銳的、蒼老的、冷冰冰的眼光,心中覺得很不舒服,因此他就不自在地低垂著眼睛,坐在椅子上把腳在地上滑來滑去,仿佛他正想繃著臉宣佈,他不再回答任何問題了。老太婆依舊抓住他不放,並趁著這個有利的時機,在空中舉起她右手的食指,向隱藏著的客人悄悄地發出個信號,要他特別注意即將發生的事情。

  「羅布,」她用極為用心哄騙的語氣說道。

  「我的天,布朗太太,現在您還想說什麼?」惱怒的磨工回答道。

  「羅布,夫人和主人約定在哪裡相會?」

  羅布把腳在地上更多次地滑來滑去,抬起眼睛又低垂下去,咬咬大姆指,又在背心上把它擦乾,最後斜著眼睛看著折磨他的人,說道,「我怎麼知道呢,布朗太太?」

  老太婆又像先前一樣,舉起指頭,回答道,「得了吧,我的孩子!你已經跟我說了這麼多。現在想半途停止是沒有用的。我想要知道這一點。」——然後就等待著他的回答。

  羅布惶惑不安地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突然叫嚷道,「我怎麼能讀得出外國的地名呢,布朗太太?您是個多麼不講道理的女人啊!」

  「可是你聽到過,羅貝,」她堅定地反駁道,「你知道它的發音大致是怎麼樣的。說吧!」

  「我從來沒有聽到過,布朗太太,」磨工回答道。

  「這麼說,」老太婆迅速地回答道,「你看到它寫出來過,你能拼寫出來。」

  羅布暴躁地大叫了一聲,既不像笑,又不像哭,因為他雖然經受了這樣的拷問,但對布朗太太狡黠的頭腦卻深深地欽佩。他在背心口袋中不樂意地摸索了一會之後,從裡面掏出一小支粉筆。當老太婆看到他用大姆指與食指緊握著它的時候,她高興得眼睛炯炯有神,急忙在松木板的桌子上擦乾淨一小塊地方,好讓他把那個地名寫在那裡,並又一次用顫抖的手發出了信號。

  「現在我得事先跟您說,布朗太太,」羅布說道,「您用不著再問我其他問題。我不會再回答其他問題,因為我不能回答。他們要多久才能相會,或者他們各自單獨前往是誰出的主意,我都不比您知道得更多。我對這些事情完全不知道。如果我告訴您我是怎麼發現這個地名的話,那麼您就會相信這一點的。我是不是告訴您,布朗太太?」

  「說吧,羅布。」

  「好吧,布朗太太。事情是這樣的——您知道嗎,不要再向我提問題了?」羅布望著她,說道;他的眼睛現在很快就變得昏昏欲睡,遲鈍無神了。

  「一個字也不問了,」布朗太太說道。

  「那好吧,事情是這樣的:當某個人離開夫人和我的時候,他把上面寫著地點的一片紙塞到她手裡,說唯恐她會把它忘記。她並不擔心會忘記,因為他剛一轉身,她就把它撕了。當我把馬車階蹬翻折回去的時候,我抖落了一小張她撕碎的紙片——其餘撕碎的紙片我想她都撒到窗子外面去了,因為後來我想找它們,卻什麼也沒找到。在這一小片紙上只寫著一個詞兒,如果您非要知道它不可,我就把它寫出來。可是記住!您得遵守您的誓言,布朗太太!」

  布朗太太說,她知道這一點;羅布沒有別的話要說了,就開始用粉筆在桌子上慢吞吞地、費勁地寫起來。

  「D,」當他寫完這個字母的時候,老太婆大聲地念出來。

  「您住嘴好不好,布朗太太?」他用手遮住字母,並不耐煩地轉向她,喊道。「我不願意把它念出來。安安靜靜的,好不好?」

  「那就寫得大一些,羅布,」她回答道,一邊又重複著發出她的信號;「因為我的眼睛不好,哪怕是印刷的字體,我也辨別不清。」

  羅布自言自語地嘟囔了幾句,很不高興地轉回去工作,繼續寫出那個詞兒。當他低下頭去的時候,那位他向他提供情報、而他卻一無所知的人,慢慢地從他後面的門中走出來,和他的肩膀只隔開一步距離,並急切地注視著他的手在桌子上徐徐蠕動。在這同時,艾麗斯從對面椅子上密切注視著他寫下的字母,不發出大聲地把它一個個念出來。當每一個字母寫完的時候,她的眼光都要和董貝先生的眼光相遇,仿佛他們兩人都想要相互驗證似的。就這樣,他們兩人都拼得了D.I.J.O.N.(第戎)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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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第戎出(Dijon):法國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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