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董貝父子 | 上頁 下頁
二五五


  「這不關您的事,布朗太太,」羅布簡短地回答道。

  「也許你現在只領只夠吃飯住宿的工資吧,羅布?」布朗太太問道。

  「漂亮的鸚鵡!」磨工說道。

  老太婆向他飛快地看了一眼,這本來可以警告他,他的耳朵已處於危險中了。可是現在輪到他往籠子裡看著鸚鵡。雖然他可能生動地想像出她的怒容,但是他的肉眼卻沒有看見它。

  「我覺得奇怪,你的主人竟沒有帶你跟他一起走,羅布,」老太婆用甜言蜜語的問道,但是她的臉色卻變得更加怨恨了。

  羅布專心一意地注視著鸚鵡,並用指頭撥弄著金屬絲,所以什麼也沒有回答。

  他向桌子彎著身子,老太婆的手幾乎就要抓到他蓬亂的頭髮了,可是她抑制住自己的手指,用一種由於想盡力討取歡心而竟說不出話來的,說道:

  「羅貝,我的孩子。」

  「唔,布朗太太,」磨工回答道。

  「我說,我覺得奇怪,你的主人竟沒有帶你跟他一起走,親愛的。」

  「這不關您的事,布朗太太,」磨工回答道。

  布朗太太立即用右手揪住他的頭髮,左手卡住他的喉嚨,勃然大怒地抓住了她寵愛的對象,使得他的臉色一下子發青了。

  「布朗太太!」磨工高聲喊道,「放開我,聽見沒有?您在幹什麼?幫幫我,年輕的女人!布朗太——布——!」

  可是年輕的女人聽到他向她直接發出的呼籲和他發音不清的話語,跟先前一樣不動聲色,繼續保持完全中立,直到羅布跟他的對手掙扎搏鬥之後,退到一個角落裡,才脫了身,站在那裡,喘著氣,用胳膊肘防護著自己;老太婆也喘著氣,又氣又急地跺著腳,看來正在積蓄精力,以便重新向他猛撲過去。在這緊急關頭,艾麗斯插進來說話,但卻不是對磨工有利的。

  「幹得好,媽媽。把他撕得粉碎!」

  「怎麼,年輕的女人!」羅布哇哇地哭著說道;「您也反對我嗎?我做了什麼事啦?我想知道,為什麼要把我撕得粉碎?一個小夥子從來沒有傷害過你們兩人當中任何一位,你們為什麼要把他掐得氣都透不過來?你們還有臉稱自己是婦女呢!」恐懼與苦惱的磨工用袖口擦著眼睛,說道,「你們真叫我吃驚!你們婦女的溫柔到哪裡去了?」

  「你這條忘恩負義的狗!」布朗太太氣喘吁吁地說道。「你這條不要臉的、無禮的狗!」

  「我幹了什麼事,冒犯了您什麼啦,布朗太太?」害怕的羅布反駁道。「一分鐘以前您還很喜歡我呢。」

  「三言兩語、愛理不理的回答,繃著面孔、很不高興的講話,你想用這來頂撞我,堵住我的嘴,」老太婆說道。「我!就因為我對他主人和那位夫人的一些傳聞感到好奇,他竟膽敢對我耍滑頭!可是我不打算跟你再談什麼了,我的孩子。現在走吧!」

  「說實在的,布朗太太,」悲慘可憐的磨工回答道,「我從沒有暗示過我想走。布朗太太,請別那麼說吧。」

  「我什麼話都不說了,」布朗太太說道,一邊把她彎曲的手指動了動,使得他在角落裡蜷縮得只及原先體積的一半大小。「我不再跟他講一個字。他是一條忘恩負義的狗。我跟他斷絕關係。現在讓他走吧!我將唆使那些能說會道、能痛駡他的人,那些他沒法子擺脫的人,那些像螞蟥一般叮住他不放的人,那些像狐狸一般悄悄跟隨在他後面的人來對付他。可不!他知道他們。他明白他過去的把戲和他過去的生活方式。如果他已經把它們忘掉了的話,那麼他們很快就會使他記起來。現在讓他走吧,有這樣一群夥伴來來回回地一直跟著他,看他將怎樣去為他的主人效勞,怎樣去保守他主人的秘密吧。哈,哈,哈!艾麗,雖然他對你和我把嘴巴封得嚴嚴的,滴水不漏,可是他將會發現,他們是跟你和我完全不同的一類人。現在讓他走吧,現在讓他走吧!」

  彎腰曲背的老太婆開始繞著直徑為四英尺左右的圈子,一圈一圈地踱起步來,一邊不斷重複說著這些話,同時在她頭頂揮動著拳頭,嘴巴在咀嚼著;磨工看到這種情形,感到無法形容的驚愕。

  「布朗太太,」羅布從角落裡稍稍走出一點,哀求著,「我相信,您平心靜氣地再想一想以後,是不會傷害一位小夥子的吧,是不是?」

  「別跟我說話,」布朗太太繼續怒氣衝衝地繞著圈子走著,說道,「現在讓他走吧,現在讓他走吧!」

  「布朗太太,」苦惱的磨工苦苦哀求道,「我並不是故意要——啊,何必要讓一個小夥子遭受這樣的苦難!——我只不過是說話小心謹慎罷了,布朗太太,就像我平時總是小心謹慎的一樣,因為他是什麼都能查問出來的。說實在的,布朗太太,我是很樂意聊聊天的,可是我必須要知道,它不會從這房間裡再傳出去才行。」他神色可憐地說道,「請別繼續這樣說。唉,難道您就不能行個好,給一位小夥子說一句好話嗎?」磨工在絕望中向女兒呼籲道。

  「喂,媽媽,你聽到他的話了吧,」她不耐煩地晃了晃腦袋,用嚴厲的說道,「再試他一次;如果你跟他再鬧翻的話,那麼如果你願意的話,就毀了他,跟他斷絕關係。」

  布朗太太似乎被這個十分親切的勸告所打動,立刻開始嚎哭起來,然後逐漸平息下來,用胳膊摟著賠禮道歉的磨工,磨工露出一副難以形容的愁眉苦臉,擁抱了她,然後像一個受害者一樣(實際情況也正是這樣),重新坐到原先的位子上,緊緊地挨在他的尊敬的朋友的身旁,極為勉強地裝出一副親熱的面容,但卻十分明顯地流露出絕然相反的感情;他聽憑她把他的胳膊拉到她的胳膊裡,不再放開。

  「主人好嗎,親愛的寶貝?」當他們這樣親睦地坐在一起,已相互祝酒乾杯之後,布朗太太問道。

  「噓!請您說得輕一點好不好,布朗太太?」羅布懇求道。

  「唔,我想,他很好,謝謝您。」

  「這麼說你沒有失業,羅布?」布朗太太用甜言蜜語的聲調問道。

  「唔,我不能完全說是失業,也不能說是就業,」羅布支支吾吾地說道。「我——我仍舊拿工資呢,布朗太太。」

  「沒有什麼事情做吧,羅布?」

  「現在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做,布朗太太,只不過是——

  張開眼睛看看罷了,」磨工可憐地轉了轉眼睛。

  「主人到國外去了嗎,羅布?」

  「哎呀,請做做好事吧,布朗太太,難道您跟一位小夥子不能聊點兒別的嗎?」磨工突然絕望地喊道。

  急躁的布朗太太立刻站起身來;被折磨的磨工攔住她,結結巴巴地說道,「是的,是的,布朗太太,我想他是在國外。她瞪著眼睛在看什麼呀?」他最後一句話是指布朗太太的女兒說的;她的眼睛正凝視著站在他背後、現在又往外看的那張臉孔。

  「別管她,孩子,」老太婆說道,一邊把他往身邊拉得更近一些,以防他轉過頭去看。「那是她的習慣——她的習慣。

  告訴我,羅布。你看見過那位夫人嗎,親愛的?」

  「哎呀,布朗太太,哪位夫人呀?」羅布用一種乞求憐憫的聲調喊道。

  「哪位夫人?」她反問道。「那位夫人;董貝夫人。」

  「看見過,我想我看見過她一次,」羅布回答道。

  「她是在那天夜裡走的,是不是,羅布?」老太婆湊近他的耳朵,說道,同時密切注視著他臉上的各種變化。「哎嘿!

  我知道是在那天夜裡。」

  「唔,如果您知道是在那天夜裡,布朗太太,」羅布回答道,「那又何必要用鉗子桶進一個小夥子的嘴巴裡,逼著他說出這些話來呢?」

  「那天夜裡他們往哪裡去了,羅布?直接去國外了?他們怎樣去的?你在哪裡看到她的?她笑了嗎?她哭了嗎?把一切都告訴我。」醜老婆子喊道,一邊把他往身邊拉得更近一些,同時把她伸進他胳膊裡的那只手輕輕拍打著她另一隻手,並用模糊的眼睛注視著他臉上的每一個特徵。「喂,開始講吧。我要求你把一切統統告訴我。羅布,我的孩子!你和我能共同保守秘密的,是不是?以前我們就這樣保守過。他們首先往哪裡去了,羅布?」

  可憐的磨工喘了一口氣,沉默了一會兒。

  「你是啞巴嗎?」老太婆發怒地說道。

  「我的天主,布朗太太,我不是啞巴!您指望一個小夥子能像閃電一樣迅速。我真巴不得我自己是電流,」左右為難的磨工嘟囔道,「這樣我就可以往什麼人身上衝擊一下,使他們立刻完蛋。」

  「你說什麼?」老太婆咧開嘴巴笑著,問道。

  「我正在向您祝願:我愛您,布朗太太,」虛偽的羅布回答道,一邊從酒杯中尋求安慰,「您問他們首先往哪裡去,是不是?您是說他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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