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董貝父子 | 上頁 下頁 |
二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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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爾斯船長,」那位先生在快到樓梯底的時候站住,回過頭來,說道,「向您說句實話,現在我的心情不好,不能懷著完全友好的感情去見沃爾特斯上尉,這種友好感情是我應當希望自己懷有的。我們不能經常支配我們的感情,吉爾斯船長,如果您能讓我從便門出去的話,那麼我就認為這是您對我的一種特別的恩惠了。」 「老弟,」船長回答道,「你可以任意確定自己的航線。不論你確定什麼航線,我相信它都是光明正大,像海員一樣的。」 「吉爾斯船長,」圖茨先生說道,「謝謝您的好意。您對我的好評是對我的安慰。有一件事情,」圖茨先生站在半開的門的後面的走廊裡,說道,「我希望您記住,吉爾斯船長,我還希望您能告訴沃爾特斯上尉。您知道,我現在已完全佔有我的財產了,而——而我不知道拿它去幹什麼。如果我能在金錢方面幫點忙的話,那麼我將安心與平靜地躺進沉默的墳墓裡了。」 圖茨先生沒有再說別的話,而是悄悄地溜了出去,並把身後的門關上,使船長無法回答他。 在他離開以後,弗洛倫斯懷著痛苦與喜悅交錯的心情,長久地想著這個善良的人兒。他是那麼誠實與熱心,重新看到他並確信他在她不幸的處境中仍對她懷著真誠的感情,這是極為難得的快樂與安慰。可是正由於同樣的原因,想到她哪怕造成他片刻的痛苦,或稍有一點擾亂他生活的平靜的流程,她都感到十分煩惱,因此她的眼睛裡飽含著淚水,她的心裡充滿了憐憫。卡特爾船長也以不同的方式長時間地想著圖茨先生;沃爾特也一樣;當晚上來臨,他們全都坐在弗洛倫斯的新房間裡的時候,沃爾特極為熱烈地稱讚他,並把他將離開住宅前所講的話告訴了弗洛倫斯;他懷著誠實與同情的心情評論他與稱讚他的時候,端莊大方,十分得體。 圖茨先生第二天沒有回來,第三天沒有回來,在以後的好幾天中也沒有回來;在這同時,弗洛倫斯像一隻籠中安靜的鳥兒一樣,住在老儀器製造商家中的頂樓裡,沒有任何新的驚嚇。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弗洛倫斯愈來愈明顯地意氣消沉並低垂著頭;她時常從她高高的窗子中探望天空,這時在她臉上出現了死去的男孩子的那種表情,仿佛她正在從那條光明的海岸上尋找他的天使,這條光明的海岸是他躺在小床上的時候說到過的。 弗洛倫斯最近虛弱易病,她所經受的激動對她的健康不是沒有影響。可是現在影響她的不是身體上的疾病。她是心中痛苦。她痛苦的原因是沃爾特。 他關心她,渴望見到她,以能為她服務而感到自豪和快樂,並以他性格所特有的熱情與興奮顯示這一切,但是弗洛倫斯看到他在回避她。在長長的一天中,他很少走近她的房間。如果她喊他到她那裡去,他來了。在片刻之間他懇切、欣喜,又像她所記得的,她童年時代在喧囂的街道中迷路時他所表現的那樣;可是他很快就變得拘束和不自在。——她那敏銳的、滿懷深情的眼睛不能不注意到這一點——,而且不久就離開她了。如果她不喊他的話,那麼他就從早到晚,整整一天都不來。可是到了晚上,他總是在那裡;這是她最幸福的時刻,因為那時候她幾乎相信,她童年時代所知道的過去的沃爾特並沒有改變。可是甚至就是在這時候,微不足道的片言隻語、一道眼光或一個什麼情況都會向她表明,在他們之間存在著一條難以說明的不可逾越的界線。 她不能不看到,沃爾特儘管盡了最大的努力去掩蓋他這種很大的變化,但它卻是掩蓋不了的。她想,他出於對她的關懷,真誠地不願意用他的親切的手給她帶來創傷,就求助於無數小小的巧計和偽裝。弗洛倫斯愈感覺到他的變化大,她就愈經常為她哥哥的這種疏遠哭泣。 弗洛倫斯覺得,善良的船長——她的不知疲倦的、親切的、永遠熱心的朋友——也看到了這種情形,並感到苦惱。他不像最初的時候那麼快活與充滿希望了;當晚上他們三個人坐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臉色愁悶地悄悄地一會兒望望她,一會兒望望沃爾特。 弗洛倫斯終於決定跟沃爾特談談。她覺得,她現在知道了他疏遠的原因。如果她告訴他,她已看出這一點,她已甘心忍受這一點,而且不責備他的話,那麼她就會感到寬慰,並會使他比較安心的。 這是一個星期天的下午,弗洛倫斯下定了這個決心。忠實的船長敞開驚人大的襯衫領子,坐在她身旁,戴著眼鏡在念書,她問他沃爾特在哪裡。 「我想他在樓下,我的小姑娘夫人,」船長回答道。 「我想跟他談談,」弗洛倫斯說道,一邊急忙站起來,準備下樓去。 「我喊他立刻到這裡來,美人兒,」船長說道。 於是船長敏捷地把書扛在肩上,離開了。——他認為在星期天不讀別的,只讀很大本的書,是他的責任,因為這種書有更為莊嚴的外表;幾年前他從一個書攤上討價還價,買來一本極大的書,其中任何五行都使他莫名其妙,因此他至今還不明白這本書的主題是論述什麼的。——沃爾特立刻上來了。 「卡特爾船長告訴我,董貝小姐——」他走進來的時候熱心地開始說道,但是看到她的臉就停住了。 「您今天不怎麼舒服。您看去心裡痛苦。您一直在哭。」 他說得十分親切,十分熱情地顫抖著,因此她一聽到他的,眼中就湧出了淚水。 「沃爾特,」弗洛倫斯溫柔地說道,「我不怎麼舒服,我一直在哭。我想跟你談談。」 他在她的對面坐下,看著她的美麗的、天真的臉,他自己的臉色也變得蒼白了,他的嘴唇顫抖了。 「在我知道你得救的那天夜裡,你說——啊,親愛的沃爾特,那天夜裡我心裡是什麼樣的感情,我是抱著什麼樣的希望啊!」—— 他把顫抖的手放在他們中間的桌子上,坐在那裡看著她。 「你說我變了。我聽到你這麼說感到驚奇,但是現在我明白了,我確實是變了。請別對我生氣,沃爾特。當時我太高興了,顧不得想到這點。」 她對他似乎又像是個小孩子。他看見和聽見的是一個直率的、信任的、可愛的孩子,而不是他願意把全世界的財富都堆放在她腳邊的親愛的女人。 「沃爾特,你還記得在你離別前我見到你的那一次的情形嗎?」 他把手伸進懷裡取出一個小錢袋。 「我一直把它掛在脖子上!如果我沉沒了的話,那麼它將跟我一起躺在海底。」 「你是不是將為了我繼續掛著它呢,沃爾特?」 「一直掛到我死去為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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