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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八


  這一點,蘇珊·尼珀臉上的表情並不比她的言語表達得不清楚。

  「在您家服務的所有僕人中,先生,」黑眼睛繼續說道,「沒有一位像我這樣老是害怕您的,我大膽地告訴您,我曾經幾百次幾百次想跟您談談,不過以前總是下不了決心,但是昨天夜裡我終於下定決心了,您可以相信我這些話是說得多麼真誠。」

  董貝先生火冒三丈,又動手去抓那不在近旁的鈴繩,由於抓不到鈴繩,他就揪自己的頭髮,這比沒有抓住什麼總強一些。

  「我看到,」蘇珊·尼珀說道,「弗洛伊小姐還完全是個孩子的時候,就嘗夠了艱辛,那時她是個多麼可愛多麼耐性的孩子啊,即使是最好的婦女也可以仿效她的榜樣,我看見她一夜又一夜地坐到深夜,幫助有病的弟弟準備功課,我看見她在其他時候——有的人很瞭解這是在什麼時候——幫助他守護他,我看見她在得不到鼓勵得不到幫助的情況下長大成為一位姑娘,謝天謝地!這是她所結交的每一位朋友感到體面和感到自豪的。我看見她受到了冷酷無情的冷落,劇烈地感到痛苦——我對有的人並對所有的人這樣說,我已經這樣說了!——而她卻從來不說一個字,可是即使一個人要低三下四地恭恭敬敬地對待比她高超的人的話,那也並不是說她要崇拜一個雕像呀,我要說出這一點並且必須說出這一點!」

  「有人嗎?」董貝先生大聲喊道,「男僕人在哪裡?女僕人在哪裡?難道這裡一個人也沒有了嗎?」

  「昨天夜晚我離開我親愛的小姐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可是她還沒有上床睡覺,」蘇珊沒有受到絲毫影響,繼續說下去,「我知道這是為什麼!因為您病了先生而她卻不知道您病得多重,這一點就足以使她變得多麼可憐了,我也親眼看到她是多麼可憐。我可能不是孔雀,但是我有眼睛——我坐在我自己的房間裡,心想她可能感到寂寞需要我,我看見她偷偷地下了樓走到這個門口,就仿佛看看她的親爸爸是一件犯罪的事情似的,然後她又偷偷地回去,走到寂靜的客廳裡,在那裡哭起來,哭得我簡直·都·不忍心聽下去。我·不·能忍心聽下去,」蘇珊·尼珀抹抹她的黑眼睛,毫不畏懼地注視著董貝先生怒氣衝衝的臉孔,說道,「這並不是我第一次聽到她哭,我已經聽過好多好多次了!您不瞭解您親生的女兒,先生,您不明白您做了什麼事,先生,我對有的人並對所有的人說,」蘇珊·尼珀最後衝動地大聲喊叫道,「這是罪孽深重的、可恥的事情!」

  「噯呀,不得了!」傳來了皮普欽太太的喊聲;穿著黑色邦巴辛毛葛衣服的秘魯礦的女人昂首闊步地走進了房間。「究竟是怎麼回事?」

  蘇珊向皮普欽太太送去了一個眼神,這種眼神是她們初次相識時她特意為她而創造出來的;她讓董貝先生來回答。

  「怎麼回事?」董貝先生幾乎唾沫紛飛地重複問道,「怎麼回事,夫人?您是主管這個房屋的,有責任把這個家管得有條不紊,您確實有理由提出這個問題。您知道這個女人嗎?」

  「我知道她不是個好玩藝兒,先生,」皮普欽太太用哭喪的說道,「你怎麼敢到這裡來,你這輕佻的賤貨?你給我滾!」

  可是剛強不屈的尼珀只是向皮普欽太太奉送了另一個眼神,一動不動地繼續站在那裡。

  「夫人,」董貝先生說道,「聽任這一類人放肆地進來跟·我談話,一位上層社會的高貴人物在他自己的公館裡,在他自己的房間裡竟居然被他的女僕人魯莽無禮地教訓起來,您還能說是在管家嗎?」

  「說得對,先生,」皮普欽太太回答道,她那冷酷無情的灰色眼睛中閃射出復仇的火焰,「我非常抱歉,沒有比這更不成體統的事了,沒有比這更無法無天、超越理性的事了。不過我不得不遺憾地指出,先生,這個年輕女人是很難管束的。她被董貝小姐慣壞了,誰的話她都不聽。你明白,你就是這樣的,」皮普欽太太對蘇珊·尼珀搖著頭,苛刻地說道,「真不害臊,你這輕佻的賤貨!快給我滾!」

  「在為我服務的人們當中,您如果發現有誰難以管束,皮普欽太太,」董貝先生又轉向壁爐,說道,「我想,您知道該怎麼處理他們。您知道您在這裡是幹什麼的嗎?把她帶走!」

  「先生,我知道該怎麼辦,」皮普欽太太回答道,「當然我將會這麼辦的。蘇珊·尼珀,」她怒氣衝衝、特別急躁無禮地對著她說道,「我預先通知你,從現在起一個月以後你就被解雇了。」

  「哦,真的嗎?」蘇珊高傲地回答道。

  「是的,」皮普欽太太回答道,「別朝我發笑,你這發瘋的姑娘,要不就把你發笑的原因說出來!你這一分鐘就給我滾!」

  「我這分鐘就走,這一點你別擔心,」能言善辯的尼珀說道,「我在這屋子裡侍候我的小姐已有十二年,在姓皮普欽的向我發出解雇通知以後,我不會在這裡再待一個鐘頭,這一點你可以相信我,皮太太。」

  「我們終於把這臭垃圾給清除掉了!」怒氣衝天的老太太說道,「快滾吧,要不我就命令把你拽出去!」

  「我感到安慰的是,」蘇珊回過頭去看著董貝先生,說道,「今天我把好久以前就應當說出的真實情況說出來了,這些話不論說多少次也不會嫌多,不論怎麼說也不會嫌太直率,而且沒有哪一位皮普欽——我希望她們人數不多——(這時皮普欽太太十分兇狠地喊了一聲,「給我滾!」,尼珀姑娘則重新向她送去一個眼神)能取消我已經說了的話,雖然這些皮普欽在整整一年時間裡從上午十點鐘起一直到夜裡十二點鐘為止,一直沒休沒止地發出解雇的警告,最後終於精疲力盡而死去,那時候倒將是個真正歡樂的節日哩!」

  尼珀姑娘說完這些話之後,在她的仇人的跟隨下,走出了房間,十分莊嚴地上了樓,回到自己的房間,把忿怒的皮普欽氣得喘不過氣來,然後她在她的一些箱子中間坐下,開始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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