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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


  「卡克,」董貝先生向桌子上這裡看看,那裡看看,張開更加蒼白的嘴唇,用有些改變了的和更加急促的說道:

  「沒有什麼您需要道歉的理由。您誤會了。聯想是由於眼前發生的事情而引起的,並不是像您所猜想,是由於任何回憶而引起的。我不贊成董貝夫人對待我女兒的態度。」

  「請原諒,」卡克先生說道,「我不很理解。」

  「那就請理解吧,」董貝先生回答道,「您可以——不,您必須向董貝夫人轉達我對這件事的反對意見。請您告訴她,她向我女兒顯示的熱愛,使我感到不愉快。這種熱愛很可能引起人們的注意。這很可能促使人們把董貝夫人跟我女兒的關係和董貝夫人跟我的關係加以對比。勞駕您讓董貝夫人清楚地知道,我反對這一點。我期望她立即尊重我的反對意見。董貝夫人可能是真心真意熱愛她,也可能這只是她的一種古怪脾氣,也可能她是要反對我;但不論是什麼情況,我都反對這一點。如果董貝夫人是真心真意熱愛她的話,那麼她就更應當高高興興、毫不勉強地停止這樣做,因為她的任何這種顯示對我的女兒都沒有什麼益處。如果我的妻子除了對我正當地表示順從外,還有多餘的溫柔與關懷,那麼她也許就可以隨自己的心意,愛賞錫給誰就賞賜給誰;但我首先要求的是順從!卡克,」董貝先生抑制一下他說這些話時的不尋常的激動情緒,恢復了他為維護他的崇高身份所習慣採用的聲調,說道,「煩請您務必不要忘記或忽略這一點,而應當把它作為您所接受的指示中的很重要的部分。」

  卡克先生點了點頭,從桌子旁邊站起來,沉思地站在壁爐前面,並用手支托著光滑的下巴,從上往下看著董貝先生;那副陰險狡猾的樣子就像是那半人半獸的猿猴雕刻,或者像是古老水落管上斜眼瞅著的臉孔。董貝先生逐漸恢復了鎮靜,或者由於意識到自己的高貴身份而使激動的情緒冷靜下來,坐在那裡,變得生硬呆板,並看著鸚鵡在大結婚戒指中來回搖盪。

  「請原諒,」卡克沉默了一些時候,忽然又坐到椅子中,並把它拉到董貝先生椅子的對面,說道,「可是請讓我弄明白,董貝夫人知道您可能利用我,向她轉達您對她的不滿嗎?」

  「是的,」董貝先生回答道,「我已經這樣說過了。」

  「是的?」卡克先生很快地回答道,「可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董貝先生還是沒有遲疑地重複道,「因為我告訴她了。」

  「唔,」卡克先生回答道,「可是您為什麼告訴她呢?您知道,」他微笑了一下,繼續說道,一邊把他天鵝絨一般柔軟的手輕輕地放在董貝先生的胳膊上,就像一隻貓掩蓋它尖利的腳爪時會這樣做的一樣;「如果我完全明白您心中的想法,我就可能對您更有用,並有幸更有效地為您服務。我想我已明白了。我不能榮幸地得到董貝夫人的好感。就我的地位來說,我也沒有理由指望得到它;但是我想知道,事實是不是就是這樣,我是不是就這樣接受它?」

  「事實可能是這樣,」董貝先生說道。

  「因此,」卡克繼續說道,「您通過我向董貝夫人轉達您的指示,一定會使這位夫人感到格外討厭的吧?」

  「我認為,」董貝先生保持著傲慢而沉著的態度,又感到幾分為難地說道,「董貝夫人怎樣看這個問題是一回事,您和我怎樣看這個問題是另一回事,彼此沒有關係,卡克。不過情況可能就像您所說的那樣。」

  「請原諒,不知道我是不是誤解了您的意思,」卡克說道,「我想您發現這是壓低董貝夫人高傲的一種合適的辦法——我在這裡使用了高傲這個字眼,用來表明一種在適當的限度內能成為一位美貌和才能出眾的夫人的一種裝飾品並使她增光的品質——,而且,不說是懲罰她,這也是迫使她順從的一種合適的辦法,而順從正是您自然地和正當地要求她做到的。不知道我這樣理解對嗎?」

  「卡克,您知道,」董貝先生說道,「我對我認為應當採取的行動,不習慣於解釋它的確切的理由,但我也不想否定您的想法,如果您根據您的這種想法提出反對的話,那倒確實是另外一回事了。您只需聲明一下就夠了。不過,我想我並不認為我對您的任何信任會降低您的身價——」

  「哎喲!降低我的身價!」卡克高聲喊道,「在為您效勞的時候!」

  「或者把您,」董貝先生繼續說道,「放在一個虛偽的地位上。」

  「或者把我放在一個虛偽的地位上!」卡克高聲喊道,「我將因為執行您的信託而感到自豪——高興。我承認,我希望別使這位夫人又有一些新的理由討厭我,她是我願意五體投地向她表示我的尊敬與忠誠的夫人——因為她不是您的夫人嗎!——,但是您的願望自然勝過其他的一切考慮。況且,當董貝夫人改正了這些判斷上的小小錯誤以後——我大膽地說一句,這些小小錯誤都是由於她的地位發生了新奇的變化而偶然產生的——,我希望那時候她將會在我所起的微不足道的作用中,看到我對您的一絲敬意——我的地位低微,情況與她不同,不能指望有更多的了——,並看到我為了您的緣故犧牲了其他的一切考慮,那時她每天把她所看到的這星星點點的事例都積累起來,將是她的快樂與榮幸。」

  董貝先生在這片刻之間似乎又看到她把手指向門口,在他的親信的助手的甜言蜜語中又聽到了這些話語的回聲:「從今以後,沒有什麼能使我們比現在更互不相干的了!」可是他驅除了這個幻覺,沒有動搖決心,說道,「當然,毫無疑問。」

  「沒有別的了嗎?」卡克問道,一邊把他的椅子拉回到原來的地方——因為他們直到現在幾乎還沒有吃早飯——,仍舊站著,等待回答:

  「只有一點了,」董貝先生說道,「卡克,煩請您轉告:現在或將來可能委託您向董貝夫人轉達的任何口信都不需要答覆。請您不要給我捎回答覆。我已經告訴董貝夫人,對我們兩人之間爭執的任何問題進行妥協或談判都是不合適的,我所說的一切都是不容改變的。」

  卡克先生表示理解這個信託,他們就以他們可能有的胃口,開始吃早飯。磨工也在適當的時候重新出現了,眼睛分秒不離地注視著主人,崇敬而又恐怖地在沉思中消度時間。早飯吃完之後,董貝先生的馬按照吩咐被牽了出來,卡克先生也騎上了他自己的馬,他們一起騎著到城裡去。

  卡克先生情緒極好,說了好多話。董貝先生以一位有權要求別人跟他談話的人的尊嚴的態度聽著他的話,偶爾也放下架子,插進一兩句,以便使談話進行下去。

  兩個人就這樣充分保持著各自的性格,向前騎著。可是董貝先生擺出一副尊嚴的神態,把馬蹬帶放得太長,韁繩握得太松,又很少肯委屈一下自己,去看一下他的馬往哪裡騎去,結果,董貝先生的馬在輕快地小跑著的時候,在一些鬆動的石頭上絆倒了,把他從馬鞍上面摔了下來,從他身上滾過去;當它想掙扎著起來的時候,它用鐵蹄向他東一腳西一腳地踢著。

  卡克先生是一位好騎手,眼睛敏銳,手臂有力;他立即下了馬,片刻之間就握住嚼子,使在地上掙扎著的牲口立起腿來,要不然,那天早上機密的談話就會成為董貝先生最後一次的談話了。然而甚至當卡克先生由於動作急忙、緊張,臉孔漲得通紅的時候,他仍露出全部牙齒,向平躺在地上的老闆彎下身子,低聲說道,「如果董貝夫人知道的話,那麼現在我可真要使她有理由生我的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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