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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董貝先生、白格斯托克少校和卡克先生乘坐一輛雙馬四輪大馬車,出發前去教堂。教區事務員桑茲先生早就從臺階上站起身來,手中拿著三角帽等待著。米福太太行了屈膝禮,建議他們在祭服室坐一會兒。董貝先生寧願留在教堂裡。當他向上看著風琴的時候,樓座中的托克斯小姐就往後退縮;那裡有一塊紀念碑,上面有一個臉頰像年輕的風神一樣的小天使,她就退縮到這個小天使的胖腿後面。與托克斯小姐相反,卡特爾船長站起來,揮舞著鉤子表示歡迎與支持。圖茨先生用手遮住嘴巴,告訴鬥雞,中間穿淡黃色褲子的先生就是他意中人的父親。鬥雞用嘶啞的對圖茨先生說,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生硬呆板的傢伙,可是採用科學的方法,在他背心上猛打一下,就可以把他打得直不起腰來。

  桑茲先生和米福太太從不遠的地方注視著董貝先生的時候,聽到了車輪到達的,桑茲先生就走出去了;樓上有一位放肆的瘋子在向董貝先生彬彬有禮地行禮,董貝先生的眼光離開他的時候,米福太太碰上他的眼光,向他行了個屈膝禮,告訴他,她相信他的「好夫人」已經來了。這時候,人們在門口擠來擠去,並交頭接耳,嘁嘁喳喳地說著話,那位好夫人則邁著傲慢的步子,走進了教堂。

  昨夜的痛苦在她的臉上沒有留下一絲痕跡;昨夜跪在地上,把狂怒的頭美麗地、自暴自棄地安息在睡著的女孩子的枕頭上的那個女人,在她現在的態度中沒有留下半點蹤影。那位女孩子十分溫柔、十分可愛地挨在她身邊,跟她本人蔑視一切、目中無人的姿態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她站在那裡,鎮靜自若、挺然直立,心中的思想難以捉摸,那極為嫵媚的風韻光輝而威嚴,但她卻鄙棄地踐踏著人們因此而產生的愛慕。

  當教區事務員桑茲先生悄悄走到祭服室去請牧師和文書的時候,有一段停歇的時間。斯丘頓夫人在這時候跟董貝先生說話,比平時更清晰,也比平時更富於表情,在這同時她又走近伊迪絲。

  「我親愛的董貝,」這位好媽媽說道,「我擔心我畢竟還得放棄可愛的弗洛倫斯,只好按她自己的建議,讓她回家去了。我親愛的董貝,在遭受今天的損失之後,我覺得我連陪伴她的精神也將沒有了。」

  「她跟您在一起不是更好嗎?」新郎回答道。

  「我不這麼想,我親愛的董貝。是的,我不這麼想。我獨自一人更好些。再說,當你們回來的時候,我親愛的伊迪絲將會是她的天然的和忠誠的保護人;也許,我最好還是別侵犯她的權利;要不,她可能會妒嫉我的。是不是,親愛的伊迪絲?」

  慈愛的媽媽一邊說,一邊緊握著女兒的胳膊,也許是懇切地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這是當真的,我親愛的董貝,」她繼續說道,「我將放棄我們親愛的孩子了;別讓我的憂傷傳給她。我們剛才已講妥了。她完全理解,親愛的董貝。伊迪絲,我親愛的,——她完全理解。」

  好媽媽又緊握著女兒的胳膊。董貝先生不再表示異議;因為教士和文書來了;米福太太,教區事務員桑茲先生向在場的人們指點她們在聖壇前各自的位置。

  「誰把這位女子嫁給這位男子?」

  菲尼克斯表哥。他是從巴登—巴登①特地為這個目的而來的。菲尼克斯表哥是一位溫厚和藹的人。「去它的!」菲尼克斯表哥說,「我們已把城裡一位闊老·確·實弄到家裡來了,讓我們對他表示殷勤些吧;讓我們為他做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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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巴登——巴登(Baden—Baden):德國巴登—符騰堡(Baden—Würthemberg)州的一個城市,瀕臨奧斯(Oos)河;19世紀為歐洲貴族和上流社會的療養勝地。

  「·我把這位女子嫁給這位男子,」菲尼克斯表哥因此就這麼說道。菲尼克斯表哥本想筆直走去,但由於他的腿不聽話,走到了另一邊,起初錯把另一位女子「嫁給這位男子」,那是一位有相當身份的女儐相,是這家人的遠親,比斯丘頓夫人小十歲;但是米福太太用她的乾癟的帽子擋住,手腳麻俐地轉過他的身子,好像他腳下生著輪子似地推著他,一直推到那位「好夫人」的面前,因此菲尼克斯表哥就把她嫁給這位男子。

  他們是不是願意在上天的眼前——?

  是的,他們願意:董貝先生說,他願意。伊迪絲說什麼呢?她願意。

  這樣,他們就相互山盟海誓:從今以後,不論是幸福還是患難,不論是富貴還是貧賤,不論是健康還是生病,他們都將相親相愛,直到死亡把他們分開為止。他們就這樣結了婚。

  當他們走進祭服室的時候,新娘用遒勁、瀟灑的書法在登記本上簽上名。「到這裡來的夫人們很少能像這位好夫人這樣簽名的。」米福太太行了個屈膝禮,說道。——這時候看一下米福太太,就是看她把乾癟的帽子往液中浸一下。教區事務員桑茲先生認為這確實是頂呱呱的簽名,和簽名的人十分相配。——不過,他把這看法留在自己心裡。

  弗洛倫斯也簽了名,但沒有受到稱讚,因為她的手是顫抖的。所有的人都簽了名;菲尼克斯表哥是最後一位,他把他高貴的姓名簽錯了地方,仿佛他是在這天早上出生似的。

  這時少校十分殷勤地吻了新娘,表示敬意,並把軍事上那條各個擊破的策略應用到所有的女士們身上;雖然斯丘頓夫人特別難吻,而且還在這神聖的殿堂中尖聲叫著。菲尼克斯表哥,甚至連董貝先生也仿效了這個榜樣。最後,卡克先生露出閃閃發光的白牙齒,走近伊迪絲,仿佛他打算去咬她,而不是去嘗一嘗她唇上的甜味似的。

  在她高傲的臉頰上泛上一陣紅暈,在她的眼睛中閃出一道亮光,可能是想阻止他,但卻沒有阻止,因為他像其他的人一樣吻了她,表示敬意,並向她祝福。

  「如果在這樣的結合中祝願不是多餘的話,」他低聲說道。

  「謝謝您,先生,」她輕蔑、厭惡地歪著嘴唇,胸脯上下起伏地回答道。

  但是,伊迪絲是不是像她知道董貝先生第二天將前來求婚的那天晚上一樣,仍然感到卡克先生徹底地瞭解她,深切地看透她呢?是不是她覺得他瞭解她比他不瞭解她更使她感到屈辱呢?是不是正是由於這個原因,在他的微笑下她的傲慢就像雪在緊握著的手中一樣融解了?她的目空一切的眼光一碰上他的眼光就趕快避開,低垂到地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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