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董貝父子 | 上頁 下頁
一四三


  「我真沒出息,招架不住頭暈,」托克斯小姐結結巴巴地說道,「我立刻就會好的。」

  「您立刻就會好的,盧克麗霞!」奇克夫人極其輕蔑地重複著,說道,「您以為我的眼睛瞎了嗎?您以為我還是個孩子嗎?不對,盧克麗霞!我感謝您!」

  托克斯小姐用苦苦哀求和無可奈何的眼光向她的朋友望了一眼,並用手絹捂住臉孔。

  「如果昨天或甚至半點鐘以前有人把這告訴我的話,」奇克夫人威風凜凜地說道,「那麼我想我就忍不住要把他打翻在地。盧克麗霞·托克斯,我的眼睛突然睜開了。陰翳已經從我的眼睛上消失了。」這時奇克夫人做了個拋棄的手勢,「我對您的盲目信任已經過去了,盧克麗霞。我的信任已經被您冷酷無情地誤用和玩弄了。告訴您,現在您想支吾搪塞是根本辦不到的。」

  「啊!您這麼惡狠狠地指的是什麼呀,我親愛的?」托克斯小姐流著眼淚問道。

  「盧克麗霞,」奇克夫人說道,「問問您自己的心吧。我務必請求您別再用您剛才使用的那種親密的字眼來稱呼我了。雖然您可能會有另外的想法,但我還留有幾分自尊心呢。」

  「啊,路易莎!」托克斯小姐喊道,「您怎麼能這樣對我說話呢?」

  「我怎麼能這樣對您說話呢?」奇克夫人反駁道;當她找不到有力的論據來支持自己的時候,主要採取這種重複對方話語的辦法來達到最能使人膽怯心寒的效果,「這樣對您說話!不錯,您確實可以問這個問題!」

  托克斯小姐可憐地哭泣著。

  「想一想吧!」奇克夫人說道,「您曾經像蛇一樣在我哥哥的爐邊取暖,拐彎抹角地通過我,幾乎取得了他的信任,以便對他進行暗算,而且居然還膽敢想到他可能跟您結為夫妻!啊!這個想法真是荒唐可笑極了,」奇克夫人譏諷而尊嚴地說道,「幾乎使人注意不到它所包含的奸詐了。」

  「求求您,路易莎,」托克斯小姐哀求道,「請您別說這樣可怕的事情!」

  「可怕的事情!」奇克夫人重複道,「可怕的事情!剛才甚至在我面前,在一個被您完全蒙住眼睛的人面前,您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難道這不是事實嗎,盧克麗霞?」

  「我沒有抱怨什麼,」托克斯小姐哭泣著說道,「我沒有說什麼。如果我聽到您的消息有些震驚,路易莎,如果我過去心中閃過這樣的想法:董貝先生對我特別關心的話,那麼您自然是不該責備我的。」

  「她是想說,」奇克夫人用聽天由命和懇求的眼光向所有的家具全都看了一眼,對它們說道,「她是想說——我知道的——我曾經鼓勵過她!」

  「我不希望互相責備,親愛的路易莎,」托克斯小姐哭泣著說道,「我也不希望抱怨。我只是為我自己辯護——」

  「對了!奇克夫人含著預見性的微笑,看看房間四周,喊道,「這就是她想要說的。我早料到了。您最好說出來。毫無隱瞞地說出來!要毫無隱瞞,盧克麗霞·托克斯,」奇克夫人嚴酷無情地說道,「不管您是什麼人。」

  「我是為我自己辯護,」托克斯小姐結結巴巴地說道,「我只是聽了您那些冷酷的話以後為我自己辯護幾句。我親愛的路易莎,我只想問您一句,難道您不是也時常縱容這樣的幻想的嗎,您不是甚至還說,『誰知道呢?一切都可能發生的』

  嗎?」

  「這裡有個界限,」奇克夫人說道,一邊站起來,仿佛不打算在地板上站住,而是想騰空飛進天國似的,「超過這個界限,再忍耐下去,不說是有罪的,也成了荒謬可笑的了。我能極大地忍耐;但不能過分忍耐。今天我走進這屋子的時候,究竟我給什麼符咒鎮住了,我不知道,但是我有一種預感,一種不祥的預感,」奇克夫人哆嗦了一下,說道,「好像要發生什麼事情似的。我這預感可不奇巧得很嗎,盧克麗霞?我這許多年的信任一刹那間就毀掉了,我的眼睛突然之間睜開了,我看見您露出了您的真面目。盧克麗霞,我過去錯看了您了。我們最好就把話講到這裡為止。我祝您好,我將永遠祝您好。可是作為一個想忠於她自己的人(她是一個地位卑微的人,不論她的地位可能是卑微的還是可能並不卑微的),作為我哥哥的妹妹、作為我嫂子的小姑子,作為我哥哥岳母的親戚——是不是可以允許我再加上一句,作為董貝家裡的一員——,我除了祝您早上好之外,就不再對您祝願別的什麼了。」

  這些話是用尖刻而又平靜的語氣說出的,而且又是用一種理直氣壯的高傲神態進行調節與控制的;話說完之後,說話的人已經走到門口。然後她用鬼怪般的,就像雕像一樣的姿態,低著頭,回到她的馬車裡,從她的丈夫奇克先生的懷中尋求安慰和愛撫。

  我們在這裡是採用比喻性的說法,因為奇克先生的懷裡實際上盡是報紙。這位先生的眼睛也沒有正面看著她的妻子,只不過是偶爾偷偷地看一眼罷了。他也沒有給她任何安慰。總之,他坐在那裡閱讀著,哼唱著曲調的片斷,有時悄悄地看她一眼;不管是好話、壞話、還是不好不壞的話,他一句也不說。

  在這同一個時候,奇克夫人坐在那裡,怒氣衝衝地昂著頭,搖來晃去,仿佛還在重複說著向盧克麗霞·托克斯的莊嚴的告別辭。最後,她高聲說道,「啊,今天她的眼睛睜得多麼開啊!」

  「你的眼睛睜得多開啊,我親愛的?」奇克先生重複著說道。「哦,別跟我講話!」奇克夫人說道,「如果你能用這樣一種姿態看我,也不問一下發生了什麼事的話,那麼你最好把嘴巴永遠閉著。」

  「發生了什麼事啦,我親愛的?」奇克先生問道。

  「想一下吧!」奇克夫人自言自語地說道,「她竟居然抱著這樣卑鄙的企圖,想通過跟保羅成親來跟我們家攀上親戚關係!想一想吧!當她跟那個現在已躺在墳墓裡的可愛的孩子玩馬的時候——我當時就不喜歡這個遊戲——,她竟居然在心裡隱藏著這樣陰險的野心!我真奇怪,她從不擔心這會使她碰上倒黴的事。如果沒碰上什麼事的話,那她倒走運了。」

  「親愛的,我真認為,」奇克先生用報紙把鼻樑擦了一些時候之後,慢吞吞地說道,「直到今天早上之前,你自己也是一直向著同一個目標前進的呢。你還認為,如果能實現的話,這倒是方便極了。」

  奇克夫人立刻眼淚奪眶而出地大哭起來,並對奇克先生說,如果他想用靴子踩她的話,那麼他最好就踩。

  「但是我已經跟盧克麗霞·托克斯一刀兩斷了,」奇克夫人聽憑自己沉溺在迸發的感情之中,使奇克先生感到極大的恐慌;過了幾分鐘之後,她說道,「我可以容忍保羅向一個人表示喜愛,我希望和相信她是可以受之無愧的;如果他願意的話,那麼他也完全有權利讓她來代替可憐的範妮;我可以容忍保羅用他向來不動感情的態度把他計劃中的這個變化告訴我,在一切都已決定、辦妥之前,一次也沒跟我商量過;但是奸詐卻是我所不能容忍的;我已跟盧克麗霞·托克斯一刀兩斷了。像現在這樣子倒是更好,」奇克夫人真心誠意地說道,「好得多。要不然,在這之後,我得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跟她和解。現在,保羅地位很高,這些人出身又很尊貴,我實在不知道她在那種場合是不是能拿得出去,她會不會糟蹋我的聲譽呢?一切事情都有天意,一切事情都向著最好的方面發展;今天我經受了考驗,但是我不後悔。」

  奇克夫人懷著這種基督徒的精神,擦乾了眼淚,撫平膝蓋上的衣服,像一個冷靜地忍耐著極大委屈的人那樣坐著。奇克先生無疑感覺到自己的渺小無用,就趁早找了個機會,在一條街道的拐角下了車,離開了;他高聳著肩膀,手插在衣袋裡,一邊走,一邊吹著口哨。

  如果說托克斯小姐是位巴結討好、喜愛拍馬屁的人的話,那麼至少她是誠實的和始終如一的;對於現在嚴厲責備她的人,她過去確實懷著忠實的友誼,而且一心一意、五體投地地崇拜著偉大的董貝先生;這時候,這位可憐的被革除在外的托克斯小姐用她的眼淚澆著花,感到公主廣場已經是冬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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