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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第三十章 結婚之前

  被施加了魔力的房屋已經不再存在,工作的人們已經進入屋內,整天用錘子叮叮噹當敲打著,搬移物品時發出了碰撞的響聲,並踩著沉重的腳步,在樓梯上上上下下地走著;他們使戴奧吉尼斯從日出到日落,不斷發出一陣陣吠叫——顯然,他相信敵人終於打敗了他,現在正在勝利的挑戰中掠奪著房屋。雖然這樣一些新的情況出現了,可是弗洛倫斯的生活方式最初並沒有發生其他重大的變化。夜間,當工人們離開以後,房屋又顯得淒涼和冷落;他們離開的時候,弗洛倫斯聽著他們通過門廳和樓梯發出的回聲,心中想像著他們即將回去的快樂的家庭和正在等待著他們的孩子們;她高興地想到他們是愉快的,是歡歡喜喜地離開這裡的。

  她歡迎晚間的寂靜像一個老朋友一樣重新返回;但是它現在來到的時候換了一個新的臉孔,比過去更親切地看著她。這裡面包含著新鮮的希望。在那個曾經使她傷心的房間中安慰和愛撫過她的那位美麗的夫人,對她來說,是一位帶來希望的仙人。當她將逐漸取得父親的愛的時候,當在那個悲慘的日子(就在這一天,母親對她的愛,隨著她貼在她臉頰上的最後的呼吸一起消失了)她所失去的一切或其中的大部分將重新得到的時候,光明的生活的黎明就將來臨了;現在它的溫柔的影子正在曙光中在她的四周移動,成了她所歡迎的伴侶。當她在窺視著鄰居臉色紅潤的孩子們的時候,她想到她跟他們不久就可以在一起談話,相互認識了;那時候她就將不再像過去那樣害怕在他們眼前露面,唯恐她們看到她穿著黑色的喪服孤獨地坐在那裡會感到悲傷了;她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是有一種新鮮和寶貴的感覺的。

  當弗洛倫斯想著她的新的母親時,當她純潔的心向她溢流出愛和信任時,她愈來愈深切地愛著她死去的親母親。她不害怕在心中樹立一個競爭者。她知道,在種植得很深、撫育得很久的老根上會長出新的花朵。那位美麗的夫人嘴中說出的每一句溫柔的話,都像久已沉寂的聲音的回聲一樣響著。她對親母親的回憶過去曾經是她對父母雙親的親切關懷與慈愛的唯一的回憶;現在,當新的親切關懷來臨的時候,她怎麼就能減少對那老回憶的喜愛呢?

  有一天,弗洛倫斯坐在她的房間裡看書並想著這位夫人和她答應不久就將來看望她的諾言(因為書裡寫的是與這類似的故事),當她抬起眼睛的時候,她看到她正站在門口。

  「媽媽!」弗洛倫斯快活地迎上前去,喊道,「你又來啦!」

  「現在還不是媽媽,」那位夫人用胳膊摟住弗洛倫斯的脖子的時候,莊重地微笑著回答道。

  「但是很快就要是了,」弗洛倫斯喊道。

  「現在很快了,弗洛倫斯,很快了。」

  伊迪絲把頭稍微低下一些,以便把她的臉頰緊貼著弗洛倫斯鮮嫩美麗的臉頰上;她們這樣沉默地保持了幾秒鐘。她的態度中包含著極為親切的感情,弗洛倫斯甚至比她們第一次見面時更深切地感覺到它。

  她把弗洛倫斯領到身旁的一張椅子那裡,坐下來;弗洛倫斯看著她的臉孔,對它的美麗感到十分驚奇,並樂意地把手放在她的手裡。

  「自從我上次到這裡來以後,你一直是一個人嗎,弗洛倫斯?」

  「是的!」弗洛倫斯微笑著急忙回答道。

  她遲疑著,低垂下眼睛,因為她的新媽媽的眼光十分懇切,那眼光在聚精會神地、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她的臉孔。

  「我——我——一個人已經習慣了,」弗洛倫斯說道,「我根本不在乎。有時就是戴和我兩個在一起度過整整幾天。」弗洛倫斯本來可以說整整幾個星期和整整幾個月的。

  「戴是你的侍女嗎,親愛的?」

  「是我的狗,媽媽,」弗洛倫斯大笑著說道,「我的侍女是蘇珊。」

  「這些就是你的房間吧?」伊迪絲向四周看看,說道,「那天沒領我來看這些房間。我們一定把它們修繕得更好,弗洛倫斯。它們應當成為這座房屋中最漂亮的房間。」

  「如果我可以掉換它們的話,媽媽,」弗洛倫斯回答道,「那麼我更喜歡樓上的一間。」

  「難道這裡還不夠高嗎,親愛的孩子?」伊迪絲微笑著問道。

  「那裡是我的弟弟的房間,」弗洛倫斯說道,「我很喜歡它。我回家的時候,發現工人們在這裡,什麼都在改變著,我本想把我的這個意見跟爸爸說的,可是——」

  弗洛倫斯低下眼睛,只怕那同樣的眼光又會使她結巴起來。

  「——可是我擔心那會使他痛苦,而且,媽媽,你又說過你很快就要回來的,並且將是這裡支配一切的女主人,所以我就決定鼓起勇氣向你請求。」

  伊迪絲坐在那裡看著她,發亮的眼睛一直在注視著她的臉孔,直到弗洛倫斯抬起眼睛的時候,這才輪到她把眼光收回去,改看著地面。就在這時候,弗洛倫斯想到這位夫人的美麗和她初次見面時所想的是多麼不同。她曾經以為她是高傲的、難以接近的,可是她現在的態度是這麼和藹、溫柔,即使她的年齡和性格與弗洛倫斯一模一樣,她也未必能比現在取得更大的信任。

  但當一種勉強和奇怪地克制自己的沉著的神色悄悄籠罩著她的時候,情況就不同了。這時候,仿佛在弗洛倫斯面前,她看上去感到自己卑賤和很不自在似的(不過弗洛倫斯對這很不理解,雖然不能不注意到它和想到它)。當她剛才說她現在還不是媽媽的時候,當弗洛倫斯稱她是這裡支配一切的女主人的時候,她身上的這種變化是迅速的和令人驚異的;現在,當弗洛倫斯的眼睛凝視著她的臉孔的時候,她坐在那裡,好像恨不得把身子收縮起來,隱藏起來,不讓弗洛倫斯看見似的,而不像是個根據這種近親的權利,將要喜愛她和撫育她的人。

  她答應弗洛倫斯給她掉換新房間,並說她將親自下命令。然後她問了幾個關於可憐的保羅的問題;當她們坐著交談了一些時候之後,她告訴弗洛倫斯,她是來領她到自己家裡去的。

  「我們現在已經搬到倫敦來了,我母親和我,」伊迪絲說道,「你將和我們住在一起,直到我結婚。我希望我們將相互瞭解和信任,弗洛倫斯。」

  「你對我太好了,」弗洛倫斯說,「親愛的媽媽,我多麼感謝你!」

  「讓我就趁現在說吧,因為這是最好的機會,」伊迪絲向四下裡看看,想知道她們是不是就是兩個人,並用較低的聲音繼續說道,「當我結婚之後外出幾個星期的時候,如果你能回到這邊的家裡來的話,那麼我就會覺得放心些。不論是誰邀請你住到別的地方去,你還是回到這邊的家裡來。你一個人在這裡比——」她抑制住自己,沒有把話說完,然後又接下去說,「我想說的是,我知道你在家裡最好,親愛的弗洛倫斯。」

  「我當天就回到家裡來,媽媽。」

  「好,就這麼辦吧。我相信你的話。現在,親愛的孩子,你就去收拾收拾,準備跟我走吧。你一切都弄妥了就到樓下來找我。」

  伊迪絲一個人慢吞吞地和若有所思地走過這個不久她將成為女主人的公館,很少去注意它即將顯示出的富麗堂皇的氣派。就像她過去在綠蔭的樹林下曾經猛烈地放縱、發洩過她的憤怒一樣,她現在懷著同樣難以馴服的傲慢的心靈,從眼睛和嘴唇中表露出同樣高傲的、目空一切的神氣,在姿容中閃耀著同樣光彩奪目的美麗(只是由於她覺得它毫無價值,四周的一切也都毫無價值,因此這光彩不那麼強烈罷了),走過這些豪華的客廳和大廳。繪畫在牆壁和地板上的玫瑰花,四周圍繞著尖利的刺,把她的胸膛都刺裂了;在每一片耀眼的金片中,她看到了她的可恨的買身錢的微粒;又寬又高的鏡子向她照出了一個女人的全身;她還沒有完全失去高貴的品質,但跟她更美好的自身比較,顯得太虛偽了,太卑賤了,太毀壞無遺了,已經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她相信,在所有人看來,在不同程度上,這一切都是清清楚楚的,因此,她找不到別的辦法或力量,只有憑藉著高傲才能使她逞強自負,並憑藉著這個日夜折磨著她的心靈的高傲,她跟自己的命運鬥爭到底,抵抗它,反抗它。難道這就是弗洛倫斯——一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子,只是由於真誠與純潔而有力量——能深深感動她和征服她的那個女人嗎?難道這就是在弗洛倫斯身邊成了完全不同的一個人,暴怒頓時熄滅,甚至連高傲也頓時消退的那個女人嗎?難道這就是現在在馬車中坐在弗洛倫斯身邊,合抱著雙臂,當弗洛倫斯懇求她愛她和信任她的時候,她就把美麗的頭貼近她的胸脯,並準備犧牲生命來保衛它免遭污辱和欺淩的那個女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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