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董貝父子 | 上頁 下頁
一一一


  「這我得說,弗洛伊小姐,快活快活吧!」蘇珊回答道,「噯呀呀!」

  尼珀那時候經常用這最後的叫喊聲來結束一個句子的;前廳地下室裡的僕人們都猜想一般是指董貝先生,並表明尼珀姑娘想要向那位先生傾吐心曲的熱望;但是她從來沒有對這進行過解釋;因此,它除了具有非凡表現力的優點外,還有一層神秘的魅力。

  「多長久沒有聽到沃爾特的任何消息了,蘇珊!」弗洛倫斯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說道。

  「真是好久了,弗洛伊小姐!」她的侍女說道,「珀奇剛剛到這裡來送信的時候說——可是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呀!」蘇珊高聲叫道,她紅著臉,又停住不說了,「他知道好多事情!」

  弗洛倫斯迅速地抬起眼睛,一陣紅暈佈滿了她的臉龐。

  「如果,」蘇珊·尼珀顯然在竭力遏制住內心暗藏著的某種憂慮和驚慌,凝視著她的年輕的女主人,說道;當她同時回想起珀奇先生那不敢得罪人的形象時,心中又激發起一陣憎惡,「如果我不能比這個毫無骨氣的男子更有一些敢作敢為的氣概的話,那麼我就決不再以我的頭髮自豪,而把它集束到耳朵後面,戴上沒有任何帽檐的粗帽,直到死亡把我從我低微的地位中解救出來為止。我也許算不上是個亞馬孫族的女戰士①,弗洛伊小姐,我也不想使自己的相貌變得那麼醜陋,可是無論如何,我希望我並不是那種斷絕希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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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亞馬孫(Amazon)族女戰士:據希臘神話,亞馬孫族居住在黑海與裡海之間東北部的塞西亞(Scythia);亞馬孫族女戰士剛勇善戰。

  「斷絕希望!什麼事情?」弗洛倫斯臉色恐怖地喊道。

  「啊,沒有什麼事情,小姐,」蘇珊說道,「天哪,沒有什麼事情!我只是說珀奇這種人就像一片潮濕的卷髮紙,任何人用指頭碰一下就可以把它消除掉的;說真的,如果什麼人肯可憐他,肯行個好為他出這點力,那麼對所有的人來說,這倒是謝天謝地的大好事。」

  「是不是他對那條船斷絕了希望,蘇珊?」弗洛倫斯臉色很蒼白地問道。

  「不,小姐,」蘇珊回答道,「如果他敢大膽當面對我這麼說那倒好了!不,小姐,可是他嘮嘮叨叨地說什麼沃爾特先生要給珀奇太太寄什麼討厭的生薑,又憂愁地搖搖頭說,他希望以後會寄到,但是他說,不管怎樣,現在它不能如期寄到了,不過可能下次會寄來的,說實在的,」尼珀姑娘用惱怒的譏諷的口吻說道,「這個人真叫我耐不住性子,因為儘管我能很好地忍耐,但我畢竟不是個雙峰的駱駝,」蘇珊考慮了一下之後,又補充說,「如果我瞭解我自己的話,那麼我也不是個單峰的駱駝。」

  「他還沒些什麼?蘇珊?」弗洛倫斯急切地問道,「你肯告訴我嗎?」

  「仿佛我還有什麼事情,仿佛我一切事情都不肯對您說似的,弗洛伊小姐!」蘇珊說道,「唔,對了,小姐,他說,現在他們都在紛紛議論這條船,他們過去從沒有一條船出航這麼久還沒有聽到消息的,連一半這麼久的時間也沒有,還說船長的老婆昨天到公司裡去,神色有點驚慌不安,可是這個情況人人都能說,在這之前我們幾乎也都知道了。」

  「我在動身之前得去看看沃爾特的舅舅,」弗洛倫斯急忙說道,「今天早上我就去看他。我們現在就走吧,蘇珊!」

  尼珀姑娘對這建議沒有任何反對,而是完全贊同,所以他們很快就穿著好行裝,上了街,走在通往小海軍軍官候補生的路上了。

  當票據落到經紀人布羅格利手裡,強制執行的命令似乎就在教堂的尖塔上的那一天,可憐的沃爾特前去找卡特爾船長時一路上的心情,跟弗洛倫斯現在前去看所爾舅舅時一路上的心情非常相似;所不同的只是弗洛倫斯想到,她也許就是使沃爾特陷於危險、使所有疼愛他的人陷於懸慮不安的痛苦之中的無辜的根由時,心中感到另有一層難受。還有一點就是,她仿佛覺得所有的事物上面都寫著不確定和危險的字眼。尖塔和屋頂上的風標神秘地暗示著暴風,並像許多鬼怪的手指一樣,指點著危險的海洋;遭難的船的碎片也許正在海洋上漂流,得不到援救的人們在碎片上被海浪搖晃著進入了深沉的睡眠,深沉得就像那無法測量的海水一般。當弗洛倫斯走到城裡,經過那些正在一起談話的先生們的身邊時,她害怕聽到他們談到那艘船,說它已經沉沒了。那些描繪與洶湧的波濤搏鬥的船的圖片和版畫使她心中充滿驚恐。煙和雲塊儘管是慢悠悠地飄動著,但她卻憂心忡忡,覺得它飄動得太快了,她擔心這時海洋上正吹刮著大風暴。

  蘇珊·尼珀的心情,也許是,也許不是跟弗洛倫斯一樣焦急不安;可是每當她們走進擁擠的人群時,她的注意力都集中於跟頑童吵架——因為她跟這一類人之間存在著某種天然的敵意,當他們走到一起時,這種敵意就一定會爆發的——,所以她一路上似乎沒有剩下多少時間用來從事腦力方面的活動了。

  她們適時地走到道路對過、跟木制海軍軍官候補生並列的地點,正在等候機會穿過街道,這時她們最初有些吃驚地看到,在儀器製造商的門口有一個腦袋圓圓的孩子,胖鼓鼓的臉正朝著天空;當她們望著他時,他突然兩隻手向寬闊的嘴裡插進兩隻手指,用這個辦法向一些正在高空飛翔的鴿子吹著口哨,聲音尖銳得令人吃驚。

  「這是理查茲大嫂的大兒子,小姐!」蘇珊說,「叫理查茲大嫂傷心苦惱的孩子!」

  由於波利曾經到弗洛倫斯那裡講過她對她的兒子和繼承人重新寄以希望的事,所以弗洛倫斯對這樣的相遇是有準備的,因此,一看到合適的時刻,她們就急忙穿過街道,不再去注意理查茲大嫂的禍根了。這位捕獵的喜愛者沒有發覺她們已經走近,又使足了最大的勁頭吹著口哨,歡天喜地地叫喊道:「迷路的小寶貝!呵—呵!迷路的小寶貝!」這個招呼對那些感覺靈敏的鴿子們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它們沒有按照似乎是它們原先的打算,直接飛到英國北方的什麼城市去,而是開始來回盤旋,躊躇不決,於是理查茲的大兒子用另一次口哨來打動它們,重新喊叫道,「迷路的小寶貝!呵—呵!迷路的小寶貝!」,喊聲壓倒了街道的喧囂聲。

  尼珀姑娘戳了他一下,把他突然從心蕩神移的狂喜中喚回到現實的世界上。這一戳把他推進了店鋪。

  「你就是這樣悔過自新的嗎?理查茲大嫂為你焦急不安了好幾個月好幾個月呀!」蘇珊戳了以後說道,「吉爾斯先生在哪裡?」

  羅布最初向尼珀姑娘怨恨地看了一下,但在看到後面跟著的弗洛倫斯時平靜下來了;他把指節舉向頭髮,向弗洛倫斯致敬,並對尼珀姑娘說,吉爾斯先生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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