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董貝父子 | 上頁 下頁
一一二


  「去把他請回來!」尼珀姑娘威嚴地說道,「告訴他,我的小姐到這裡來了。」

  「我不知道他到那裡去了,」羅布說道。

  「您就是這樣悔過自新的嗎?」蘇珊用尖刻挖苦的口吻喊道。

  「我不知道他到那裡去了,我怎麼能去把他請回來呢?」被追逼著的羅布啜泣著,說道,「您怎麼能這樣不講道理?」

  「吉爾斯先生有沒有說過他什麼時候回來?」弗洛倫斯問道。

  「說過,」羅布又把指節舉向頭髮,回答道,「他說下午很早就回來,大約再過兩個小時就回來了,小姐。」

  「他是不是為他的外甥很焦急?」蘇珊問道。

  「是的,小姐,」羅布回答道,他寧肯對著弗洛倫斯說話,而不把尼珀放在眼裡,「我可以說他焦急得不得了。小姐,他在家裡待不住一刻鐘。他不能在一個地方坐上五分鐘。他走來走去,就像——就真像是只迷路的鳥兒一樣。」羅布說道,一邊彎下身子,通過窗子看了一眼鴿子,把手指伸向嘴邊,就在要吹出另一個口哨的當口,及時地控制住自己。

  「您知不知道吉爾斯先生有一位朋友叫卡特爾船長的?」

  弗洛倫斯沉思了一下之後問道。

  「他是不是有個鉤子的,小姐?」羅布把左手彎曲了一下來解釋他的意思,「是的,前天他還在這裡。」

  「他後來就沒有來過了嗎?」蘇珊問道。

  「沒有,小姐,」羅布仍對著弗洛倫斯,回答道。

  「也許沃爾特的舅舅上他那裡去了吧,蘇珊。」弗洛倫斯轉向蘇珊說道。

  「上卡特爾船長那裡去了嗎,小姐?」羅布插嘴道,「不會,他不會上那裡去,小姐。因為他走的時候不特別囑咐我,如果卡特爾船長來了,那麼我必須告訴他,他昨天沒有看見他是多麼吃驚,還吩咐我把他留住,直到他回來。」

  「你知道卡特爾船長住在哪裡嗎?」弗洛倫斯問道。

  羅布作了肯定的答覆,一邊轉身跑到店鋪寫字臺前,翻開上面一本油膩的羊皮紙本子,高聲念出地址。

  弗洛倫斯又轉向她的侍女,低聲和她商量;這時眼睛圓圓的羅布記起恩人的秘密囑咐,繼續看著和聽著。弗洛倫斯建議她們出發到卡特爾船長家裡去,聽一聽他本人對「兒子和繼承人」下落不明這件事是怎麼想的;如果可能的話,她們就請他來安慰所爾舅舅。蘇珊起初有些反對,理由是距離太遠;但當她的女主人說可以乘出租馬車去以後,她撤銷了異議,表示同意。她們經過了幾分鐘之後才得出這個結論,在這當兒,眼睛直盯盯的羅布一直在密切地注意著兩位交談的人,兩隻耳朵輪流地側著,一會兒聽這位說,一會兒聽那位說,仿佛他是被指定來當這次爭辯的仲裁人似的。

  最後,羅布被派出去喊馬車,客人們則留在店裡;他把馬車喊來以後,她們就乘坐到裡面,同時囑咐他轉告所爾舅舅,她們在回來的路途中一定再來看望他。羅布注視著馬車離開,直到它像現在的鴿子一樣,看不見為止;然後他專心致志地坐在寫字臺前,耗費了大量墨水,在各種不同的小紙片上把所發生的事情一一記下,以防今後忘記。這些記載即使偶爾丟失,也毫無洩露秘密的危險,因為每個字的墨蹟遠沒有幹以前,它對羅布已成了深奧莫解的秘密,仿佛這根本不是他寫的一樣。

  當他還在忙著從事這個工作的時候,那輛出租馬車經歷了種種前所未聞的困難——旋橋,沒有砌石的道路,不能通行的運河,運輸大桶的商隊,種植紅豆的菜園,小洗衣房以及在那一帶地方其他很多這一類的障礙——,停在布裡格廣場的角落裡。弗洛倫斯和蘇珊·尼珀在這裡下了馬車,沿著街道走去,尋找卡特爾船長的住所。

  運氣不好,這天碰巧是麥克斯廷傑太太大事清洗的日子。每逢這種日子,麥克斯廷傑太太半夜兩點三刻就被警察敲門喊醒,而第二天很少在夜裡十二點鐘以前就躺下睡覺的。這個慣例的主要目的看來在於麥克斯廷傑太太必須在天剛拂曉的時候就把所有的家具搬到後花園中,整天穿著木套鞋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天黑以後又要把家具搬回屋中。這套程序使小麥克斯廷傑這些鴿子們坐立不安,因為它們在這種時候非但找不到任何休養腳痛的地方①而且在程序進行過程中通常還要遭到母鳥的許多啄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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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聖經故事說,挪亞從方舟中放了一隻鴿子出去,看看地上的洪水退了沒有。但是除了冷風呼嘯的山峰外,遍地都是水,鴿子找不到任何一個可以休養腳痛的地方,所以又飛向方舟的窗戶,被挪亞接了進去。狄更斯就是根據這個聖經故事,把小麥克斯廷傑們比作鴿子的。

  弗洛倫斯和蘇珊·尼珀走到麥克斯廷傑太太的門口時,那位值得尊敬但卻嚴厲可怕的女人正在把兩歲零三個月的亞歷山大·麥克斯廷傑沿著走廊拽出去,強迫他坐在街旁的人行道上。亞歷山大臉色發青,因為他在受到懲罰之後氣都喘不上來;在這種情況下,人行道上冷冰冰的石板通常成為他恢復精力的良醫妙方。

  麥克斯廷傑太太看到弗洛倫斯臉上流露出憐憫亞歷山大的神色時,她作為一個女人和母親的感情受到了傷害。所以,麥克斯廷傑太太就首先維護我們本性中這些最高尚的情感,而把滿足她的好奇心的微弱願望放在次要地位;在強迫亞歷山大坐到人行道石板上之前和之後,她搖晃著他的身子,並且毆打他,不再去注意這兩位陌生人。

  「請原諒,夫人,」弗洛倫斯當孩子又喘過氣來,正在呼吸的時候,說道,「這是卡特爾船長的房屋嗎?」

  「不是,」麥克斯廷傑太太說。

  「這不是九號嗎?」弗洛倫斯遲疑地問道。

  「誰說這不是九號?」麥克斯廷傑太太說道。

  蘇珊·尼珀立刻插嘴,要求麥克斯廷傑太太解釋一下她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她是不是知道她是在跟誰講話。

  麥克斯廷傑太太進行還擊,把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

  「我倒想要知道,你們要找卡特爾船長幹什麼?」麥克斯延傑太太說道。

  「您倒想要知道?那我感到遺憾,您的要求將得不到滿足,」尼珀姑娘回敬道。

  「別說話,蘇珊!求求你!」弗洛倫斯說道,「夫人,如果卡特爾船長不是住在這裡,也許您肯行個好,告訴我們一下,他住在哪裡?」

  「誰說他不是住在這裡?」難以和解的麥克斯廷傑太太反責道,「我剛才說的是,這不是卡特爾船長的房屋——這確實不是他的房屋,——這要是是他的房屋,但願上帝禁止這樣的事!——因為卡特爾船長不知道怎麼管理房屋——也不配有一個房屋——這是我的房屋——當我把樓上租給卡特爾船長的時候,哎呀,我真是做了一件別人毫不領情的事情,簡直就等於把珠子扔在豬的面前一樣!」

  麥克斯廷傑太太發表這些議論時,故意提高嗓門,對著樓上的窗子,每一個分句都仿佛是從一支具有無數個槍筒子的步槍中鋒利地、劈里啪啦地放射出來似的。射出最後一發子彈之後,她們聽到船長的聲音,從他的房間中提出微弱的抗議說,「下面安靜些!」

  「你們不是要找卡特爾船長嗎,他就在那裡!」麥克斯廷傑太太生氣地揮了揮手說道。弗洛倫斯不再交涉,大著膽子走進屋子,蘇珊·尼珀在後面跟隨著;這時麥克斯廷傑太太穿著木套鞋又開始走來走去;亞歷山大·麥克斯廷傑仍舊坐在人行道的石板上,剛才曾經住聲注意談話,這時又開始哇哇大哭起來;他的哭是完全沒有感情的,他在進行這個淒慘的表演時觀望著街道上的景物開心取樂,那輛出租馬車就在街道的盡頭。

  船長在他自己的房間中,坐在肥皂水海洋中間的一個很小的孤島上,手插在衣袋裡,腿在椅子下面蜷曲起來。船長的窗子已經洗刷乾淨,牆壁已經洗刷乾淨,火爐已經洗刷乾淨;除了火爐之外,一切東西都是潮濕的,由於肥皂水和沙子沾在上面,正在閃閃發光;空氣中充滿了這種乾貨①的氣味。在這淒涼的景色中間,船長被拋棄在他的島嶼上,露出沮喪的神色,環顧四周一片汪洋,似乎正在等待著什麼搭救的小船漂來把他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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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乾貨(dry—saltry):一般指蠟燭、堿、肥皂、染料等。這裡是指肥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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