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董貝父子 | 上頁 下頁
八〇


  「我想,」卡克先生說,「我曾有幸安排過這件事情。」

  「不錯!」船長答道,「又完全正確!是您安排的。現在我冒昧地到這裡來——」

  「您坐下好嗎?」卡克微笑著說。

  「謝謝您,」船長接受了建議,回答道,「坐下來談話也許會輕鬆一些。您自己也在椅子上坐下好嗎?」

  「不,謝謝您,」經理說道;也許是由於冬天養成的習慣,他還繼續站著;他的背靠著壁爐架,並往下望著船長,好像他每個牙齒和牙床中都長著一隻眼睛似的。「您剛才說,您冒昧地——其實並沒有什麼冒昧。」

  「非常感謝您,我的朋友,」船長回答道,「我是為了我的朋友沃爾冒昧地到這裡來的,他的舅舅所爾·吉爾斯是一位搞科學的人,在科學上他可以算得上是一隻快速帆船。可是,我不能把他稱為能幹的船員——他不是個注重實際的人。沃爾是個難得的棒小夥子;不過他也有缺點,那就是謙虛。現在,在你們老闆心情沒有稍稍恢復,我可以來跟他一起交談之前,」船長壓低了聲音,以極為信任的低沉的粗聲說道,「我希望以友好的方式,完全在您與我之間,也為了我個人有個正確的估量,向您提個問題,就是:這裡是不是一切都很完善妥貼,沃爾出航是否順風?」

  「您現在怎麼想,卡特爾船長?」卡克提起衣服下擺,站好姿勢,回答道,「您是個注重實際的人,您怎麼想呢?」

  船長的眼睛向上一瞟作為回答,那眼光的銳利與意味深長,除了前面提到的不能發音的中國語言外,其他語言都不能形容。

  「好啦!」船長受到難以表述的鼓舞,說道,「請您說說,我對了還是錯了?」

  受到了卡克先生彬彬有禮的微笑的鼓舞,船長壯了膽,在眼光中表露了十分深長的寓意;他覺得他是在很有希望的情況下提出問題的,仿佛他已用精心推敲過的言辭表達了他的感情。

  「對了,」卡克先生說,「我沒有懷疑。」

  「那麼,我說,他出航遇上很好的天氣了?」卡特爾船長喊道。

  卡克先生微笑著表示同意。

  「風向順利,風力很足?」船長繼續問道。

  卡克先生又微笑著表示同意。

  「不錯!不錯!」卡特爾船長非常放心和滿意地說道,「我早就很明白這船的航向如何。我跟沃爾特說過。謝謝您,謝謝您。」

  「蓋伊有光明的前途,」卡克先生的嘴張得比先前更大,說道,「整個世界都展現在他的前面。」

  「就像諺語所說的,整個世界,還有他的妻子都展現在他的前面,」興高采烈的船長回答道。

  妻子這兩個字船長是無意間說出來的,他說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停了停,眼睛又向上一瞟,接著把上了光的帽子頂在多節的手杖上打了個轉,然後斜眼看著他那老在微笑的朋友。

  「我拿一及耳牙買加陳酒①打賭,」船長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說,「我知道您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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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及耳,約相當於0.14升。牙買加以產糖酒聞名。

  卡克先生明白他的暗示,更加高興地微笑著。

  「不再前進了?」船長問道,一邊用多節的手杖往門上戳一戳,使他自己放心,門是關著的。

  「一英寸也不了,」卡克先生說。

  「也許您在想著一個弗字?」船長問道。

  卡克先生沒有否認。

  「是不是跟洛字或倫字有關?」船長問。

  卡克先生仍然微笑著。

  「我是不是又對了?」船長低聲問道,他得意揚揚,前額上都漲出了一個紅圈。

  卡克先生仍然微笑著回答,現在又點點頭表示同意;卡特爾船長就站起來,緊握著他的手,熱情洋溢地讓他相信,他們是在同一個航向的航程上;至於他卡特爾,他一直都是沿著這個航向前進的。「起初,」船長談到這個話題時,顯出理所應當的秘密與莊重的神情,說道,「他是在一個很不尋常的情況下認識她的——您記得,他是在街上找到她的,當時她幾乎還是個小娃娃,——從那時起,他就愛上了她,她也愛上他,他們相愛得十分熱烈,就像這樣兩個年輕人會那樣相愛一樣。我們,所爾和我,經常說,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一隻貓,一個猴子,一條鬣狗或者一個骷髏,也不能一下子比卡克先生在他們這次會晤期間向船長顯露出更多的牙齒。

  「您看,水流是向著那一邊的,」樂呵呵的船長說,「風朝著那個方向吹,水朝著那個方向流。看吧,他有一天是會到那裡的!」

  「對他的希望極為有利,」卡克先生說道。

  「看吧,有一天他會被繩子拖著前進!」船長繼續說,「現在有什麼能使他任意漂流的呢?」

  「什麼也不能了,」卡克先生回答。

  「您又完全正確,」船長又一次緊握著他的手,回答道,「什麼也不能了。因此!別著急!兒子已經去世了,那個可愛的小人兒。是不是?」

  「是的,兒子已經去世了,」勉強順從的卡克說道。

  「你們只要發一道命令,你們就將會有另一個現成的兒子,」船長說道,「一位懂科學的舅舅的外甥!所爾·吉爾斯的外甥!沃爾!已經在你們公司工作的那個沃爾!」船長繼續說道,他逐漸接近結尾最精彩的引語:「他——每天從所爾·吉爾斯家中來到你們公司,投入你們的懷抱。」

  船長每講完上面每一句短句,都用胳膊肘輕輕地推一下卡克先生,這時他那自滿自得的情緒,只有當他結束這段口若懸河、才華橫溢的講話,往椅背上一靠,注視著卡克先生時那欣喜若狂的神情才能超過。他這篇傑作正在脫胎而出的時候,他的寬大的藍色背心鼓了起來,鼻子也由於同一個原因翕動著。

  「我說得對嗎?」船長問道。

  「卡特爾船長,」卡克先生說道,同時以一種古怪的姿態把膝蓋往下彎曲了片刻,仿佛他正要倒下,同時又用力支撐住自己似的:「您關於沃爾特·蓋伊的意見是完全、絕對正確的。我明白,我們是在私下裡交談知心話」。

  「我以名譽發誓!」船長打斷他說,「一句也不是。」

  「也不是講給他或任何人聽的嗎?」經理接著問道。

  卡特爾船長皺著眉頭,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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