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董貝父子 | 上頁 下頁
五八


  八點鐘左右,鑼又響起來,召喚大家到餐廳裡去做祈禱;男管家在那裡擺了一張邊桌,桌子上散放著麵包、乳酪和啤酒,供那些需要提神滋補一下的年輕的先生們在祈禱之後取食。最後,布林伯博士說道,「先生們,我們明天七點鐘將重新開始學習,」這樣儀式就結束了;然後,保羅第一次看到科妮莉亞·布林伯的眼光,看到那是對著他看的。當博士說了「先生們,我們明天七點鐘將重新開始學習」之後,小學生們又鞠了躬,然後去睡覺。

  在樓上他們自己的房間裡,布裡格斯吐露心事說,他的頭痛得就要裂開;如果不是為了他的母親和他家中的一隻黑鳥的話,那麼他真巴不得自己死去才好。托澤沒有多說話,但他歎了好多氣,並勸告保羅準備著,因為明天就要輪到他了。在說了這些預言性的話之後,他鬱鬱不樂地脫掉衣服,上了床。當那位弱視的年輕人進來拿走蠟燭,並祝他們夜安和做個快樂的夢的時候,布裡格斯也已經在床上了,保羅也一樣已經躺在床上了。可是就布裡格斯與托澤來說,他的善意的祝願卻沒起作用;因為保羅醒著躺了好久,後來又時常醒過來,他發現,功課像個夢魘一樣折磨著布裡格斯;托澤在睡眠中也由於同樣的原因,頭腦受到了滋擾,只不過程度輕一些罷了;他說著聽不明白的語言,不是希臘語就是拉丁語的片斷——對保羅來說完全是一樣——,在夜晚的寂靜中,它們有著難以形容的邪惡與罪惡的效果。

  保羅沉浸在甜蜜的睡眠中,並夢見他與弗洛倫斯手挽手地穿過一些美麗的花園;當他們走向一朵大的向日葵時,它突然擴大成了一面鑼,開始響出聲來。他睜開眼睛,看到這是個黑暗的、颳風的早晨,下著濛濛細雨;真正的鑼正在樓下前廳中發出可怕的聲音,通知大家,是準備上課的時候了。

  因此他就立即起床,並看到布裡格斯正在穿靴子,他的臉孔由於夢魔與痛苦的緣故腫脹起來,因此連眼睛都幾乎看不到了;托澤則心情很不好地站在那裡顫抖,並搓著肩膀。可憐的保羅由於不習慣,自己穿衣服不容易,就問他們是否能行個好,幫他系一些帶子;可是布裡格斯只是說了聲「討厭!」托澤也說,「啊,是真討厭!」所以他就胡亂潦草地把衣服穿好,走到下面的一層;他在那裡看到一位漂亮的年輕女人戴著皮手套,正在打掃火爐。那位年輕女人看到他這副樣子,似乎感到吃驚,問他的母親在哪裡。當保羅告訴他,她已經死了;她就脫下手套,做了他需要做的事情,並搓搓他的手,使它們暖和起來,又吻了他一下,告訴他,不論什麼時候他需要做那一類事情——指穿衣服——,那麼就請喊一下「梅莉亞」;保羅非常感謝她,說他一定會那樣做的。然後他輕輕地繼續往樓下走去,走向那間年輕的先生們重新開始學習的房間;當他經過一扇半開半掩的門時,裡面有一個聲音喊道,「那是董貝嗎?」保羅回答道,「是的,夫人;」因為他知道那是布林伯小姐的聲音,布林伯小姐說,「請進來,董貝!」他就走進去了。

  布林伯小姐的外表就跟她昨天的外表完全一樣,所不同的只是她披了一條披肩。她那短而淺色的卷髮像過去一樣蜷曲;她也早已戴上眼鏡,保羅心中暗想,她上床睡覺時是不是戴著它們。她自己有一間涼爽的起居室,裡面有一些書,卻沒有火爐。但是布林伯小姐從來不冷,也從來沒有睡意。

  「現在,董貝,」布林伯小姐說道,「我出去搞點健身運動。」

  保羅不知道那是什麼,心中納悶,天氣這樣不好,她為什麼不派個僕人去搞。但是他在這個問題上沒有發表什麼意見,因為他的注意力已集中到一小堆新書上,看來布林伯小姐最近正在研究它們。

  「這些都是您的書,董貝,」布林伯小姐說道。

  「它們全都是嗎,夫人?」保羅問道。

  「是的,」布林伯小姐回答道,「如果您能像我所期望的那樣用功好學的話,那麼菲德先生不久將會為您再找些書來,董貝。」

  「謝謝您,夫人,」保羅說道。

  「我出去搞點健身運動,」布林伯小姐繼續說道;「當我出去的時候,那就是說,從現在到吃早飯的這段時間裡,董貝,我希望您把我在書中做了記號的地方念一下,告訴我您是不是完全理解您所必須學習的東西。別浪費時間,董貝,因為您已沒有什麼多餘的時間了,但是請您把它們拿到樓下去,立刻開始。」

  「是的,夫人,」保羅回答道。

  可是書實在真多,因此雖然保羅把一隻手伸到最底下的那本下面,另一隻手和下巴按著最頂上的那本,把它們全都緊緊地抱著,可是在他還沒有走到門口的時候,中間的那本書卻滑了出來,然後它們全都滾到地板上。布林伯小姐說道,「啊,董貝,董貝,這真是太不小心啦!」然後又重新給他堆起來;這一次,憑藉著十分細緻巧妙的功夫把它們搞平衡,保羅走出了房間,並且走下幾層樓以後,才有兩本書又脫離出去。但是他把其餘的書抱得很緊,所以只在二層樓掉下一本,在走廊裡掉下一本;他把成為主體的那些書抱進教室以後,就動身上樓去撿回那些半途失落的。當他終於把所有的書本都收集齊全以後,他就爬到他的座位上,開始學習起來;托澤說了一句大意是「現在他開始了」的話,對他進行鼓勵。直到吃早飯之前,再也沒有誰來打斷他。吃早飯的時候(他對早飯沒有胃口),一切都跟其他各餐一樣嚴肅而文雅地進行;

  早飯完畢以後,他跟隨著布林伯小姐上樓去。

  「喂,董貝,」布林伯小姐說道,「這些書您讀得怎麼樣了?」

  在這些書中,有幾本英文的,有很多是拉丁文的——物品的名稱,冠詞與實詞的變格,相應的練習以及初步的規則——少量的正字法,古代史一瞥,現代史略窺,幾張表格,兩三種度量衡以及一些一般知識,當可憐的保羅按照音節讀到數字二的時候,他發現他已沒有數字一的概念了;它的一些片斷後來侵入了數字三,數字三滑進了數字四,數字四又嫁接到數字二上。因此,究竟二十個羅穆盧斯①是不是構成一個瑞穆斯②;hichaechoc③是不是金衡制;動詞是不是與古代的不列顛經常一致;或者三乘四是不是金牛座,對他來說,這些全都是沒有解決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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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羅穆盧斯(Romulus):古羅馬傳說中古羅馬的建國者,馬耳斯(Mars)的兒子,古羅馬的守護神。
  ②瑞穆斯(Remus):馬耳斯生雙子:羅穆盧斯及瑞穆斯。在修築羅馬城牆時,兄弟之間發生了爭吵,羅穆盧斯殺死了瑞穆斯。
  ③hichaechoc:拉丁文中的指示代詞。


  「啊,董貝,董貝!」布林伯小姐說道,「這是很令人震驚的!」

  「對不起,」保羅說道,「如果我有時可以跟老格拉布稍稍談些話的話,我想我能夠好一些。」

  「胡扯,董貝,」布林伯小姐說道,「這是我不能容忍的。不論是什麼樣的格拉布,這裡都不是允許他們進來的地方。我想,董貝,您應當把這些書一本一本地拿到樓下去,今天首先把給您指定的課題甲完全弄明白,然後再轉到課題乙。現在,董貝,請您把頂上面的那本書拿走。等您精通了裡面的內容,再回到這裡來。」

  布林伯小姐懷著憂悶而高興的心情對保羅未受過教育、無知無識的狀態這個問題發表她的意見,仿佛她已預料到這個結果,並且高興地看到,他們今後將會經常來往。保羅遵照吩咐,拿了頂上的那本書離開了房間,並在樓下用心地學習著;有時他記住其中的每個詞,有時則把它們和其他一切東西全都忘得乾乾淨淨,最後他終於大著膽子又上樓去背誦課文;在他沒有開始之前,布林伯小姐把書本一合,說聲「往下背,董貝!」,這就把那些課文從他頭腦中幾乎全部驅趕了出去;布林伯小姐的這種做法十分有力地向人們提醒她有滿肚子的學問,所以保羅驚惶失措地看著她,仿佛她是學識淵博的蓋伊·福克斯,或者是個塞滿了學術稻草的人妖①。

  然而他還是應付得很好;布林伯小姐稱讚他有希望迅速取得進步,立即把課題乙給了他;然後又轉到了課題丙,甚至在吃午飯之前就轉到了課題丁。這是艱巨的工作,吃完午飯之後立即繼續學習。他覺得眼花繚亂,腦子胡塗,昏昏欲睡,沉悶乏味。如果這裡有什麼值得安慰的東西的話,那就是所有其他的年輕的先生們也有著類似的情緒,可是也都必須繼續學習。奇怪的是,前廳中的大鐘總是不斷重複它的第一個問題,從來不曾說過,「先生們,我們現在來繼續學習,」雖然這句話在它鄰近的場所是經常重複說的。學習就像一個巨大的輪子向前轉動著,這些年輕的先生們經常伸開四肢躺在上面。

  喝完茶以後在燭光下又做練習,並準備第二天的功課。到了規定的時間,就上床睡覺了;在床上,如果不是在夢中還繼續學習的話,就可以得到休息與甜蜜的忘卻了。

  啊,星期六!啊,快樂的星期六,弗洛倫斯總是在這一天的中午來到;雖然皮普欽太太謾駡著,怒吼著,厲害地折磨著她,可是不論是什麼天氣,她從來不會不來。這些星期六除了對所有的猶太人是安息日外,至少對兩位小基督徒也是安息日②。它們做了加強與聯結姐弟之愛的神聖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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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蓋伊·福克斯(GuyFawks):英國1605年火藥陰謀案的主犯,詳見第五章注釋。在火藥陰謀案發生一周年時,孩子們舉著福克斯的模似像遊行,模似像中塞滿了稻草,最後把它燒掉。
  ②一般基督教徒的安息日是星期日。猶太人及少數基督徒的安息日是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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