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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保羅被引到一個新的環境

  皮普欽太太的體質是由這樣堅硬的金屬做成的,它雖然難免身軀虛弱,需要在吃過排骨之後休息休息,也需要依賴小羊胰臟的催眠作用才能進入夢鄉,但它使威肯姆大嫂的預言完全落了空,沒有顯露出衰老的任何症狀。然而,由於保羅對這位老太太全神貫注的興趣並沒有減弱,所以威肯姆大嫂也不願意從她原先的立場上後退一英寸。她以她舅舅的女兒貝特西·簡為堅強後盾,挖掘壕溝,構築要塞,防衛著自己的地段,因此她以一位朋友的身份勸告貝裡小姐要為發生最壞的情況作好準備,並預先警告她,她的姑媽在任何時候都可能像火藥廠一樣突然爆炸。

  可憐的貝裡毫無惡感地接受了所有這些勸告,並跟往常一樣,像奴隸一樣拼命做著苦工;她完全相信,皮普欽太太是世界上最值得稱頌的人之一,自願作出無數犧牲,奉獻給那位尊貴的老女人的祭壇。可是貝裡所作出的所有這些犧牲卻被皮普欽太太的朋友們與崇拜者們記為皮普欽太太的功勞,而且還跟那件令人傷感的事實——已故的皮普欽先生是在秘魯的礦井傷心而死的——聯繫起來,認為兩者是一脈相承的。

  例如,有一位經營食品、雜貨和一般零售業的誠實的商人,與皮普欽太太之間有一本油膩的紅封面的小備忘錄,它總是不斷地引起爭議;為了這一點,登記冊涉及的各方經常在鋪了席子的走廊裡或在關著門的客廳裡舉行各種秘密的磋商與會議。比瑟斯通少爺(由於印度的太陽熱對他的血液發生作用的緣故,因此他產生了一副愛報復的脾氣)也屢次隱約地暗示,錢款收支不符,差額沒有結清;他還記得,有一次喝茶的時候,沒有供應潮濕的糖。這位商人是個單身漢,並不看重外表的漂亮,有一次規規矩矩地向貝裡求婚,但皮普欽太太卻傲慢無禮地刻薄挖苦他,把他的求婚給拒絕了。人人都說,皮普欽太太,一位死在秘魯礦井的男子的遺孀,這樣做是多麼值得稱讚,還說這位老太太有著多麼堅強、高尚與獨立的精神。可是對可憐的貝裡卻沒有一個人說過一句話;她哭了六個星期(她善良的姑媽一直在嚴厲地斥責她),並落到一個絕望的老處女的處境。

  「貝裡很喜歡您,是不是?」有一次當他們和那只貓一起坐在爐旁的時候,保羅問皮普欽太太。

  「是的,」皮普欽太太說道。

  「為什麼?」保羅問道。

  「為什麼!」心煩意亂的老太太回答道。「您怎麼能問這樣的事情,先生!您為什麼喜歡您的姐姐弗洛倫斯?」

  「因為她很好,」保羅說道,「沒有什麼人能像弗洛倫斯那樣。」

  「唔!」皮普欽太太簡單地回答道。「那麼也沒有什麼人能像我這樣,我想。」

  「難道真的沒有嗎?」保羅在椅子裡向前欠身,很專注地看著她,問道。

  「沒有,」老太太說道。

  「這使我很高興,」保羅認真思考地搓搓手,說道。「這是件很好的事情。」

  皮普欽太太不敢問他為什麼,唯恐會得到一個完全使她陷入絕境的答覆。可是,為了補償她在感情上所受到的創傷,她把比瑟斯通少爺大大地折磨了一通,直到睡覺為止,因此他在當天夜裡開始作出了由陸路回到印度去的安排,辦法是吃晚飯的時候偷偷地藏起四分之一塊麵包和一小片潮濕的荷蘭乳酪,就這樣開始儲存起旅途中所需的食品。

  皮普欽太太對小保羅和他的姐姐看管、監護了將近十二個月。他們曾經回家去過兩次,但只住了幾天,每個星期照常總要到旅館裡去看望董貝先生。保羅雖然看去仍舊消瘦、虛弱,而且跟他當初被託付給皮普欽太太看管時一樣,仍然同樣是那個老氣的、安靜的、喜愛幻想的孩子,但他逐漸逐漸地強壯起來,不坐車也能出去走走了;在一個星期六的下午,已經是薄暮的時候,這裡接到了一個事先沒有預料到的通知:董貝先生要來拜訪皮普欽太太,這在城堡中引起了極大的驚慌。客廳裡的人們就像被旋風刮起來一般,飛快地被趕到了樓上;寢室的門被砰砰地關上,腳從孩子們的頭踩踏過去,皮普欽太太又把比瑟斯通少爺接二連三地打了一陣,來減輕一下她精神上的焦慮不安;在這之後,這位可尊敬的老太太走進了接見室,她的黑色的邦巴辛毛葛衣服使室內的光線昏暗下來;董貝先生正在室內細心觀察著他的兒子和繼承人的空著的扶手椅子。

  「皮普欽太太,」董貝先生說道,「您好嗎?」

  「謝謝您,先生,」皮普欽太太說道,「從多方面考慮來說,我還不錯。」

  皮普欽太太經常使用這樣的措詞。它的意思是,考慮到她的品德、犧牲等等。

  「我不能指望我的身體非常好,先生,」皮普欽太太坐到一張椅子裡,緩一口氣;「但我能像現在這樣的健康,我是感謝天主的。」

  董貝先生露出顧主滿意的神情,低下了頭,他覺得這正是他每個季度付出這麼多的錢所要得到的。在片刻的沉默之後,他往下說道:

  「皮普欽太太,我冒昧地前來拜訪,是想跟您商量一下我兒子的事。過去好些時候我就有意這樣做了,但卻一次又一次地推遲,為的是讓他的健康完全恢復過來。您在這個問題上沒有什麼顧慮吧,皮普欽太太?」

  「布賴頓看來是個有益於健康的地方,先生,」皮普欽太太回答道。「確實很有益。」

  「我打算,」董貝先生說道,「讓他繼續留在布賴頓。」

  皮普欽太太搓搓手,灰色的眼睛注視著爐火。

  「但是,」董貝先生伸出食指,繼續說道,「但是可能他現在應當有一點變化,在這裡過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總而言之,皮普欽太太,這就是我這次拜訪的目的。我的兒子在成長,皮普欽太太。他確實在成長。」

  董貝先生說這些話時的得意神情中有一些令人傷感的東西。它表明,保羅的童年生活對他是顯得多麼長久,同時他的希望是怎樣寄託在他生命的較後階段的。對於任何一位像這樣傲慢這樣冷酷的人來說,憐憫可能是一個無法與他聯繫起來的字眼,然而在目前這個時刻,他似乎正好是憐憫的很好的對象。

  「六歲了!」董貝先生說道,一邊整整領飾——也許是為了掩藏一個控制不住的微笑,那微笑似乎片刻也不想在他的臉上展現開來,而只是想在臉的表面一掠而過就消失不見,但卻沒有找到一個停落的地方。「哎呀!當我們還來不及向四周看看的時候,六歲就將轉變成十六歲了。」

  「十年,」毫無同情心的皮普欽用哭喪的聲音說道,她那冷酷的灰色眼睛冷若冰霜地閃了一下光,低垂的頭陰鬱地搖晃了一下,「是很長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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