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董貝父子 | 上頁 下頁 |
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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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裡還有比這更壞的地方,」皮普欽太太說道,「我們把壞孩子關在那裡。」 「他·有沒有在裡面待過?」保羅指著比瑟斯通少爺,問道。 皮普欽太太肯定地點點頭,於是保羅這一天就忙乎不停地懷著對一位有過神秘與可怕經歷的孩子的興趣,從頭到腳地打量著比瑟斯通少爺,注視著他臉上的所有表情變化。 一點鐘吃午飯,主要是含澱粉的和蔬菜一類的食品;這時候潘基小姐由惡魔本人把她從囚禁中領了進來。她是一位溫柔的、藍眼睛的、很小的女孩子。每天早上洗澡之後都要給她按摩身體,似乎整個人都有被揉搓掉的危險。這時惡魔教導她,在來訪的客人面前呼呼吸氣的人沒有一位能進天堂的。當她徹底銘記這個偉大的真理之後,她就用米飯來款待她;接著念城堡中建立起來的飯後禱告辭,其中還包含了一個特別的從句,就是謝謝皮普欽太太賜給的美餐。皮普欽太太的侄女貝林霞吃冷豬肉。皮普欽太太的體質需要溫暖的滋養食品,所以特別享用了一份羊排,它是被夾在兩個盤子中間、熱氣騰騰地端進來的,散發出很好聞的香味。 午飯後由於下雨,他們不能出去到海邊散步,而皮普欽太太的體質在吃了羊排之後又需要休息,所以孩子們就由貝裡(也就是貝林霞)領到城堡的地牢中去;這是一個空房間,面對著一堵白粉的牆壁和一個承雨的水桶;房間裡有一個破爛的壁爐,裡面沒有生火,這使這個房間顯得淒涼可怖。可是熱鬧的人群使它有了生氣,這畢竟還是個最好的地方,因為貝裡跟他們在那裡玩耍,而且亂蹦亂跳地跟他們玩得似乎一樣開心,直到皮普欽太太像復活了的公雞巷的鬼怪①一樣,怒氣衝衝地敲著牆,他們才離開那裡;然後貝裡低聲地給他們講故事,直到黃昏來臨。 -------- ①公雞巷的鬼怪(theCockLaneGhost):十八世紀中葉,倫敦人都聽說公雞巷33號的住宅中出現了鬼怪,實際上卻是這個住宅中的居民威廉·帕森斯(WilliamPar-sons)和他的妻子、女兒耍弄腹語術的把戲,來欺騙輕信的倫敦市民。後來騙局被揭穿。1762年,全家人被判處綁在恥辱柱上示眾,並蹲坐監獄。 喝茶的時候,供應給孩子們的是大量的攙水的牛奶,還有塗了黃油的麵包;有一個小小的黑色的茶壺是給皮普欽太太與貝裡的,還有塗了黃油的烤麵包片像羊排一樣熱氣騰騰地端進來,供皮普欽太太不限量地食用。皮普欽太太用了茶點之後外表雖然顯出一副油膩膩的樣子,但是她的五臟六腑似乎絲毫也沒有被潤滑過,因為她跟先前一樣兇猛,那只冷酷的灰色眼睛也絲毫沒有變得溫柔起來。 喝過茶以後,貝裡取出一隻蓋上繪有皇亭的小針線盒,忙碌不停地幹起活來;皮普欽太太則戴上眼鏡,打開一本以桌面呢做封面的大書以後,開始打瞌睡。每當皮普欽太太身子往前傾斜,快要撲進爐火裡,因而猛醒過來的時候,她總是用指頭彈彈比瑟斯通少爺的鼻子,因為他也在打瞌睡。 終於到了孩子們就寢的時間,做完禱告之後他們就上床睡覺。由於幼小的潘基小姐害怕單獨在黑暗中睡覺,皮普欽太太總認為有必要由她親自把她像羊似地趕到樓上去;聽到潘基小姐在這根本不合適的臥室裡仍長久地嗚咽不停,皮普欽太太則不時走進去搖晃她,這是有趣的。大約九點半鐘的時候,房屋裡主要的芬芳氣味(威肯姆大娘認為是建築的氣味)中又增添了一種熱乎乎的羊胰臟的香味(按照皮普欽太太的體質,不吃小羊胰臟是睡不著覺的。) 第二天早上的早餐和昨天夜間的茶點一樣,所不同的是,皮普欽太太吃的是麵包卷,而不是烤麵包片,而且吃完之後脾氣更大一些。比瑟斯通少爺向其餘的人高聲朗誦《創世紀》中的一個宗譜(這是皮普欽太太很有卓見地挑選出來的),像踩踏車的人那樣從容不迫、明白無誤地讀過了那些姓名。在這之後,潘基小姐被領走去洗澡和按摩;比瑟斯通少爺則還要用鹽水來把他折騰一番;他回來的時候總是無精打采,垂頭喪氣。在這期間,保羅和弗洛倫斯跟威肯姆(她總是經常不斷地流淚)一起出去到海邊。大約在中午的時候,由皮普欽太太主持念一些孩子的讀物。皮普欽太太管教孩子的方法的一個方面,就是不鼓勵孩子像一朵花蕾那樣發展與擴張他的智力,而是像一隻牡蠣那樣強迫把它打開,因此這些功課所寓的教訓通常是殘暴無情和使人目瞪口呆的性質:主人公——一個頑皮的孩子——在最溫和的結局中,通常總不外乎被一頭獅子或一頭熊送了終,很少不是這樣的。 這就是在皮普欽太太那裡的生活。星期六董貝先生到這裡來;弗洛倫斯和保羅則到他的旅館裡去,在那裡喝茶。他們跟她一起度過整個星期天,通常在晚飯之前乘馬車離開旅館。這些時候,董貝先生似乎像福斯泰夫的敵人一樣增長起來,從一個穿麻衣的人變成了十二個穿麻衣的人①。星期天晚上是一星期中最令人憂鬱不樂的晚上,因為皮普欽太太星期天夜間脾氣總是格外暴躁,她認為這是完全必要的。潘基小姐通常總是穿著深色的衣服,從住在羅廷丁的一位姨媽那裡接回來;比瑟斯通少爺的親戚全部在印度,所以皮普欽太太就命令他在做禮拜儀式間歇的時候,身子挺得筆直地坐在那裡,頭靠著客廳的牆壁,手和腳都不准移動;他那年幼的心靈遭受到的痛苦實在十分悽楚,因此有一個星期天的夜間他問弗洛倫斯,她能不能多少指點他一下,回孟加拉的道路是怎麼走的。 -------- ①見莎士比亞戲劇《亨利四世》上篇第二幕第四場。福斯泰夫起先向亨利親王吹牛說,他的敵人是兩個穿麻衣的惡漢,但不一會兒說成是四個人,最後又說,「憑這柄劍起誓,他們一共有七個,否則我就是個壞人。」於是亨利親王說,「讓他去吧;等一會兒我們還要聽到更多的人數哩。」這裡是指董貝先生在這種時候態度比平時更顯得生硬呆板。 不過人們通常都說,皮普欽太太是一位很有辦法管理孩子的女人,毫無疑問她也確實如此。那些粗野的孩子在她款待周到的屋頂下寄居幾個月之後,回家時確實都十分馴服。人們通常也說,當皮普欽先生在秘魯的礦井傷心而死去以後,她獻身於這樣一種生活方式,在感情上作出這樣大的犧牲,這樣堅決地克服各種困難,這是令人極為欽佩的。 對於這位堪稱楷模的老太太,保羅總是在壁爐旁邊坐在他的小扶手椅子裡,目不轉睛地看著,不論時間有多久。當他一動不動地看著皮普欽太太的時候,他似乎從來不知道疲倦。他不喜歡她;他不怕她。但是在他那老氣而又老氣的心緒中,她似乎對他有一種奇異的吸引力。他會坐在那裡看著她,烘烘手,又看著她,直到有時他使皮普欽太太也感到十分困窘(儘管她是一位惡魔)。有一次當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她問他,他在想什麼。 「想您,」保羅十分坦率地說道。 「您想我什麼?」皮普欽太太問道。 「我在想您該有多老了,」保羅說道。 「您不應該說這樣的話,年輕的先生,」那位老太太回答道,「那是絕對不合適的。」 「為什麼不合適?」保羅問道。 「因為那不禮貌,」皮普欽太太暴躁地說道。 「不禮貌嗎?」保羅說道。 「是的。」 「威肯姆說,「保羅天真地說道,「一個人把所有的羊排和烤麵包片都吃掉是不禮貌的。」 「威肯姆,」皮普欽太太紅著臉,回答道,「是個邪惡的、冒失無禮的、厚顏無恥的賤貨。」 「那是什麼?」保羅問道。 「這不關您的事,先生,」皮普欽太太回答道。「記住那個小男孩的故事,他因為愛問這問那,結果就被一頭髮了瘋的公牛用角頂死了。」 「如果那頭公牛是瘋的,」保羅說道,「它怎麼知道這個小男孩問了問題?誰也不會走到瘋牛跟前,低聲地把秘密告訴它呀。我不相信這個故事。」 「您不相信它嗎,先生?」皮普欽太太吃驚地重複說道。 「不相信,」保羅說道。 「如果碰巧這是一頭溫順的牛,那麼您也不相信嗎,您這個不信神的小先生!」皮普欽太太說道。 由於保羅沒有從那一方面來考慮問題,而是根據公牛發瘋這一事實來作出結論的,所以他暫時只好聽憑她把自己難倒了。可是他坐在那裡,心中轉悠著這個問題,顯然企圖立刻就把皮普欽太太打敗,因此連那位嚴酷的老太太也認為退卻比較穩妥,讓他把這個問題忘掉再說。 從那時起,皮普欽太太感覺到有同樣一種奇怪的吸引力把她吸引到保羅身上,就像保羅感覺到有一種奇怪的吸引力把他吸引到她身上一樣。她會讓他把他的椅子移到壁爐靠她的那一邊,而不是坐在她的對面;他會坐在皮普欽太太與壁爐圍欄之間的角落裡,他的小臉上的所有光亮都被吸引到黑色的邦巴辛毛葛衣服中;這時他研究著她臉部的每一絲線條和每一道皺紋,凝視著那只冷酷的灰色眼睛,直到皮普欽太太藉口打瞌睡,假裝閉上它為止。皮普欽太太有一隻老黑貓,通常蜷曲著身子,躺在壁爐圍欄中間的一隻腳上,自高自大地喵喵叫著,同時向爐火眨巴著眼睛,直到後來它的眼睛內的瞳孔縮在一起時就像兩個讚歎號似的。當他們全都坐在壁爐旁邊的時候,這位善良的老太太活像是一位巫婆(這麼說倒並不是想對她表示不尊敬),保羅與那只貓就像是供她差遣的兩位妖精。只要看到他們這一夥的這種樣子,那麼如果有一天夜間他們在疾風中跳進煙囪,從此杳然無聞的話,那是不會令人驚奇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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