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董貝父子 | 上頁 下頁 |
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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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說,這位可敬的女士開辦著一個什麼所嗎,托克斯小姐?」董貝先生謙和地問道。 「唔,」那位小姐回答道,「我確實不知道我這樣稱呼它是否合適。那決不是一個預備學校;」托克斯小姐特別溫柔親切地說道,「如果我把它稱為最上等的幼兒供膳寄宿所,那麼也許我能把我的意思表達出來吧?」 「這個所對幼兒的挑選是特別嚴格的,人數是極為有限的,」奇克夫人向她的哥哥看了一眼,提示道。 「啊!不合條件的孩子它是不收的!」托克斯小姐說道。 這些話中有一些重要的東西。皮普欽太太的丈夫在秘魯的礦井傷心而死,這是件好事。聽到這一點令人高興。此外,大夫既然已經建議保羅遷地療養,那麼怎麼還能讓他在家裡再待一個鐘頭呢?想到這裡,董貝先生幾乎達到驚慌失措的地步。孩子在到達目的地之前必須走完一段道路,充其量,不過走得慢一點罷了,但是讓他留在家裡就等於阻攔或耽誤他上路。他們提出的有關皮普欽太太的建議很受他的重視,因為他知道,在她們看護孩子的時候,要是有人從中進行任何干預,她們都是會妒嫉的;他過去片刻也不曾想到,她們會渴望把她們的責任分出一部分來(董貝先生對她們的責任是有確定的看法的,正像他剛才所表明的那樣)。在秘魯礦井傷心而死,董貝先生沉思著,唔,這是很體面的逝世。 「假定明天前去打聽好之後我們決定把小保羅送到布賴頓這位女士那裡去,那麼誰陪他去呢?」董貝先生經過一些考慮之後問道。 「我認為你現在把這孩子不論送到哪裡去都離不了弗洛倫斯,我親愛的保羅,」他的妹妹遲疑地回答道。「他跟她打得火熱,簡直到了癡迷的地步。你知道,他年紀很小,他有他自己的喜愛。」 董貝先生把頭轉開,慢慢地走向書櫥,打開它,取出一本書來閱讀。 「還有什麼人,路易莎?」他沒有抬起頭,一邊把書頁翻過去,一邊問道。 「當然,還有威肯姆。我想威肯姆一個人就夠了,」他的妹妹回答道。「把保羅交到像皮普欽太太這樣的人手裡,你就用不著再派什麼人去監督她了。當然你自己至少每個星期去一次。」 「當然,」董貝先生說道,然後在那裡坐了一個鐘頭,眼看著那一頁書,但卻一個字也沒有讀進去。 這位名揚四方的皮普欽太太是一位容貌非常醜陋、心地非常不好的老太婆,曲背彎腰,臉上斑斑點點,像一塊質地粗劣的大理石;她有一隻魔鉤鼻和一隻冷酷的灰色眼睛,看上去仿佛可能曾在鐵砧上錘打過,而卻沒有遭受任何損傷。自從皮普欽先生在秘魯礦井死去以來,至少四十年已經過去了,可是他的遺孀仍然穿著一身黑色的邦巴辛毛葛①的衣服,它顏色深暗,死氣沉沉,毫無光澤,天黑以後甚至連煤氣燈也不能把它照亮,而她一露面,則不論多少支蠟燭都要被她襯托得黯然無光。人們談到她的時候,通常都稱她為孩子的「傑出的管理人」;而她的管理的秘訣則在於:把孩子不喜歡的一切給他們,把他們喜歡的一切不給他們;人們發現這種方法能使孩子們的性格變得溫柔起來。她是一位十分兇狠的老太太,因此人們不由得相信,秘魯機器在使用時出了什麼差錯,不是礦井被抽幹了,而是她心中所懷有的一切喜悅之水和所有人類仁慈的乳汁②都被抽幹了。 -------- ①邦巴辛毛葛(bombasine):是一種絲經毛緯、細斜紋的紡織品。 ②見莎士比亞悲劇《麥克佩斯》第一幕第五場: 麥克佩斯夫人:「可是我卻為你的天性憂慮,因為它充滿了太多的人類仁慈的乳汁。」 這位惡魔和兒童鎮壓者的城堡坐落在布賴頓的一條陡峭的小街上,那裡的土壤比通常更富於白堊,更堅硬,更貧瘠;那裡的房屋比通常更不堅固、更不厚實;房屋門前的小花園有一個莫名其妙的特點,就是:不論播種什麼,長出的都是金盞花;那裡經常可以看到蝸牛以吸杯那種毫不放鬆的勁頭吸附在臨街的大門上及其他人們不指望它們去裝飾的公共場所。冬天空氣不能從城堡中流出,夏天則空氣不能流進去。風在裡面經久不斷地回蕩著,城堡就像一隻大貝殼似地發出聲音,住在裡面的人們不論是否樂意,都不得不日日夜夜捂著耳朵。房屋裡的氣味自然是不新鮮的;前面客廳的窗子永遠也不打開;皮普欽太太在窗口擺了幾盆植物,它們散發出的泥土氣味充滿了這座房屋。這些植物不論是從它們品種中多麼精選出來的樣品,它們都是屬特別適合於皮普欽太太住所的那種品種。這裡有五六種仙人掌,像長了毛髮的蛇似地圍繞著一些板條蜿蜒移行,另外一個品種像綠色的大螯蝦一樣,伸出了寬闊的鉗子;有幾種爬行植物長著粘附性的葉子;有一個令人感到不快的花盆懸掛在天花板下面,盆裡的植物看上去像是煮沸了的水似地從盆裡漫溢出來,它長長的綠色的嫩枝撩撥著下面的行人,使他們聯想起了蜘蛛;——皮普欽太太的住所中蜘蛛異常之多,然而在一年當中的某一個季節內,這個住所卻可以更得意洋洋地提議以蠼螋的數目來跟別的住所競賽。 可是皮普欽太太對於一切能支付得起的人收費都是昂貴的;皮普欽太太也很少為了照顧什麼人而把她始終堅硬的心腸鬆軟一下,所以人們都認為她是一位意志非常堅決、對孩子的性格掌握了十分科學的知識的老太太。她依仗著她的這種聲譽,也依仗著皮普欽先生的破碎的心,在丈夫與世長辭之後,想方設法,年復一年,辛辛苦苦地維持了一個相當不錯的生活。在奇克夫人第一次提到她之後的三天之內,這位卓越的老太太就稱心滿意地期待著在她現有的收入之外,再從董貝先生的錢袋中得到一筆可觀的補充,同時期待著接受弗洛倫斯和她的小弟弟保羅成為這座城堡的居民。 奇克夫人與托克斯小姐是在昨天夜間把他們姐弟兩人領到布賴頓來的(他們在旅館裡度過了這一夜)。當她們乘坐著馬車剛離開大門,又踏上歸途的時候,皮普欽太太背對著壁爐,像一位老兵一樣站在那裡打量著這兩位新來的人。皮普欽太太有一位中年的侄女,是她忠心耿耿的奴僕;她性情溫厚,但卻有著瘦削的、嚴厲的外貌,鼻子上長著一些癤子,使她十分苦惱;這時她正從比瑟斯通少爺身上脫下他剛才受檢閱時所穿的一件乾淨的衣領。目前僅有的另一位寄宿生潘基小姐因為當著來訪客人的面三次呼呼地吸氣,在這之前已經被領到城堡地牢(這是後面的一個空房間,專用來作為懲罰的場所)裡去了。 「唔,先生,」皮普欽太太對保羅說道,「您應當喜歡我,這您是怎麼想的?」 「我想我根本不會喜歡您,」保羅回答道。「我想離開這裡,這不是我家的房屋。」 「是的,這是我的房屋。」 「這是個很討厭的房屋,」保羅說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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