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董貝父子 | 上頁 下頁
二四


  在儀式的全部過程中,董貝先生仍然像往常一樣毫無熱情,保持著紳士派頭;也許有他在場,氣候變得更加寒冷,那位年輕的副牧師念詞的時候,嘴裡都吐出了一團團的水汽。只有一次他的表情有一點點變化,就是當教士很真誠很純樸地發表最後的訓誡,談到今後教父對孩子的教養問題時,眼光恰好落在奇克先生身上,這時候可以看到,董貝先生神色威嚴地表示,他願意請他來擔任這個任務。

  董貝先生十分拘泥于形式、十分僵硬死板地參加了這個儀式;如果他對他自己的尊嚴少想一些,對儀式的偉大的起源與目的多想一些,那麼對他也許是很好的。他的傲慢自大與這一儀式的歷史形成了奇怪的對比。

  當一切都已進行完畢的時候,他又把胳膊向托克斯小姐伸過去,並護送她到祭服室;他在那裡對教士說,若不是由於他家中遭到不幸,他本會十分高興在家中設宴,恭請他光臨的。他們在登記冊上簽了名,支付了費用,也記起了那位教堂領座人(她這時又很厲害地咳嗽了),酬謝了教區事務員,也沒有忘記那位教堂司事①(他偶然地坐在門階上,極有興趣地看著天氣),然後他們又坐進了馬車(車中的人員搭配跟先前一樣毫無生趣),並被拉回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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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教堂司事(sexton):擔任教堂內外管理、敲鐘、墓地等工作的人員。

  他們在家裡看到皮特先生翹著鼻子,露出一副瞧不起的神氣,看著那擺在冰冷的、但卻十分華麗的玻璃與銀質器皿中的冷菜;這些冷菜看上去像是隆重祭奠死人的餐食,而不像是款待客人的佳餚。他們到家後,托克斯小姐取出一個有柄的大杯,贈送給她的教子,奇克先生則贈送了裝在一個盒子中的一副刀、叉。董貝先生也贈送了一個手鐲給托克斯小姐;托克斯小姐收到這個紀念品的時候,內心深深地感動。

  「約翰先生,」董貝先生說道,「如果您不見怪的話,請您坐在餐桌的末席好嗎?您那裡有些什麼,約翰先生?」

  「我在這裡有冷的小牛肉片,先生,」奇克先生使勁地搓著凍僵了的雙手,回答道,「您那裡有什麼?」

  「我這裡,」董貝先生回答道,「我看是冷的小牛的頭,還有冷的雞——火腿——小餡餅——色拉——龍蝦。托克斯小姐,您肯賞光喝點酒嗎?香檳酒,托克斯小姐。」

  所有的食品都會引起牙痛。酒又苦又冷,托克斯小姐忍不住輕輕地尖叫了一聲,她又好不容易把它轉變成一聲「嗨!」。小牛肉片是從一個十分寒冷的食品儲藏室中取來的;奇克先生嘗了第一口,就產生一陣冷感,一直傳到他的四肢。只有董貝先生一個人保持著不動聲色的神情。他很可以作為一個冰冷的紳士的樣品,掛在俄國集市上去出賣啊。

  當時的氣氛連他的妹妹也受不了。她沒有作出努力來說些奉承話或東拉西扯地閒聊,而是作出極大的努力,裝出一副感到暖和的樣子。

  「唔,先生」奇克先生毅然決然地努力試圖打破長時間的沉默,倒滿了一杯雪利酒,說道,「如果您允許的話,那麼我想喝這一杯為小保羅祝福。」

  「上帝保佑他!」托克斯小姐喝了一小口酒,說道。

  「親愛的小董貝!」奇克夫人低聲說道。

  「奇克先生,」董貝先生嚴肅認真地說道,「毫無疑問,如果我的兒子能讚賞您對他所表示的好意的話,那麼他一定會感覺到這一點,並向您表示感謝的。在未來的歲月中,他的親友們從私人的角度,善意地希望他擔負起他的責任,而我們的地位由於具有承擔義務的性質,所以從公眾的角度,又可能強加於他,要求他擔負起他的責任;我相信,他將證明他有能力擔負起這些責任。」

  講這些話的語氣是不容許別人再多說些什麼話的,所以奇克先生重新陷入低沉的情緒與沉默之中。托克斯小姐卻不是這樣,她比平時更加聚精會神地聽著董貝先生,頭更加富於表情地歪向另一邊;這時她從桌子上面彎過身子,輕聲地對奇克夫人說:

  「路易莎!」

  「我親愛的,」奇克夫人說道。

  「我們的地位由於具有承擔義務的性質,所以從公眾的角度,又可能——我記不清那個詞了。」

  「相加,」奇克夫人說道。

  「對不起,我親愛的,」托克斯小姐回答道,」我想不是;那個詞念起來更圓滑更流暢一些。親友們從私人的角度,善意地希望他擔負起他的責任,而我們的地位由於具有承擔義務的性質,所以從公眾的角度,又可能強加於他,要求他擔負起他的責任!」

  「強加于他,完全正確,」奇克夫人說道。

  托克斯小姐勝利地輕輕拍著她嬌嫩的手;然後又眼睛向上仰望著,說道,「真是了不起的口才!」

  在這同時,董貝先生吩咐把理查茲喊來;她這時進來了,行了個屈膝禮,但沒有抱著嬰孩;保羅經過早上的勞累之後,已經睡著了。董貝先生向這位僕人遞過一杯酒之後,向她說了以下一些話(托克斯小姐預先把頭歪向一邊,又作了一些小小的準備,以便把這些話銘記在心頭):

  「在6個月的時間裡,理查茲,您一直待在這個屋子裡,完成了您的職責。我想在今天這個日子向您表示一點小小的心意;我曾經考慮怎麼才能最好地達到這個目的,我也跟我的妹妹商量過,也就是——」

  「奇克夫人,」姓那個姓的先生插進來說道。

  「噓,別作聲,請求您!」托克斯小姐說道。

  「我想對您說,理查茲,」董貝先生令人可怕地向約翰先生看了一眼,繼續說道,「我記得在雇用您的那一天,我跟您丈夫在這個房間裡談過話,這個回憶促使我下了決心;他在那次談話中向我透露了一個令人傷心的事實,就是以他為首的你們全家人缺乏教育,一點知識也沒有。」

  理查茲在這莊嚴的指責下垂頭喪氣。

  「有些主張消除人們之間差別的人士所稱的普通教育,」董貝先生繼續說道,「我對它是很沒有好感的。但有必要繼續教育那些低賤階級的人們明白他們的身份,規規矩矩地為人處世。由於這個原因,我贊成開設學校。有一所稱為『慈善的磨工』的歷史悠久的學校(取這個名字是為了紀念一個值得崇敬的團體)①,我有權向它提名一個孩子,享受獎學金;那所學校不僅向學生進行有益於身心的教育,而且還發給他們服裝和徽章。我已經提名您的大兒子作為一名獎學金名額的候選人,並事先通過奇克夫人和您的家庭聯繫過。我得到的消息是,他今天已經穿上學校的制服了。他兒子的號碼我想是,」董貝先生轉向他的妹妹說道;他談起這個孩子的時候,仿佛他是一輛出租馬車似的,「147,路易莎,您可以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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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慈善的磨工(theCharitableGrinders):建立于18世紀的一個慈善宗教團體,它對上流社會所選擇的孩子們提供一些必需的物質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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